第3章
  “雨丝风片…”杜若的歌声又宛转响了起来,“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时节眼看又到严冬。春节时候各大戏园戏目连台,白场夜场连轴,不怪王玉青看着缺人少戏的戏班会心急。
  自己也要准备一出拿手的戏,预备着年节期间能撑上几次节目。柳方洲枕着胳膊想,横竖他也没家可去。
  四年里师父倒是请他一同过年,只是柳方洲天性待人严谨,总有些抹不开面子。
  再睡醒是李玉的笛子把柳方洲吹醒的。
  杜若还是站在院子里,拿了扇子,合着乐谱和身段,练的还是那支“皂罗袍”。
  柳方洲放缓了步子转到他们身后。
  “杜郎俊赏,果然是丽娘风范。”在杜若结束最后展扇的动作之后,柳方洲拍了两下掌笑着说。
  “柳方洲!别对着我徒弟胡吣。”洪珠师父站在屋檐下盯学徒的跷功,回头向这边一扬下巴,“杜若这一支唱得差不多了,中午歇息回来练武功吧。”
  杜若应下,额头上的汗珠沉沉压在了睫毛上。他抬手想去擦拭,心疼自己收得方方正正的好绉水袖,又把手放下。
  柳方洲走近过去,扯了自己的衣袖替他拭汗。
  “好了,好了。”杜若连连退后两步,“——师哥。”
  “嗓子好些了吗?”柳方洲把手背回身后。
  虽然两人只差两岁,杜若的个子却矮小不少,面对面站着只能到柳方洲的下巴,扬起脸来看他的时候认真地睁圆了明丽的眼睛。
  “小嗓找得差不多了。”杜若笑微微地回答,“今上午多唱了一些,也没觉得太哑。只是还不敢用太多,再练只能在身法上多计较了。”
  柳方洲点点头,想拉他去吃午饭,突然想起来什么:“欸,杜若。”
  他伸手在杜若的鼻尖上点了点:“赶在年节时候,咱们合演一出罢?就《玉簪记》,琴挑一折,好不好?”
  两个人差不多都到了该独演主角的时候。就算不够格在堂会里挑演台柱,只要承班人同意,在戏园里登名演出还是拿得出手的。
  “琴挑…”杜若的眼睛也亮了一亮,“我能唱。”
  “我这就和师父讲去。”柳方洲点头说,“这一折小生亮相先唱,你也不必担心紧张唱破。扮相上,道姑装小巧玲珑,我看也正适合你。”
  “师哥你呢?”杜若问,“这一折书生的戏码,你近日唱多了武生,嗓子吃得消吗?”
  “大可放心。”柳方洲只是笑,“我就是唱的武戏,也是满宫满调。”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主角的名字,到这里就交代得差不多啦~
  柳方洲与杜若,分别与《牡丹亭》主角柳梦梅与杜丽娘同姓,同时作为一种香草,“杜若”栖于“芳洲”,命运与性格已经在名字里暗合。
  一些配角的名字也暗示着性格和命运,可以猜猜看!
  【坤旦】戏曲行话里用乾坤代指男女,所以杜若是乾旦,师父洪珠是坤旦。以此类推,如果是女孩子唱老生,就叫作坤生。
  【二路】为主角搭戏的同一行当的演员,可以理解成女二号~
  第4章
  王玉青对柳方洲的提议颇为意外。他这个徒弟几次上台都是武戏龙套的戏份,竟想一亮相就唱昆腔巾生,不过台风多变倒是好事。至于杜若,洪珠这几日再三叮嘱照顾,又到药铺拿了几副护嗓的药,他过了年就要行年十六,也是该登台扛戏的年纪了。
  庆昌班这一月的演出扎在裕盛茶楼。戏单早早印下,照例是王玉青的头牌,大字写了“文武全才”“享誉京城”;洪珠挂二牌,赠字“花容坤伶”;武生项正典三牌。
  柳方洲和杜若的《玉簪记琴挑》印在戏单右边角落里,倒是也印了一句吉祥话儿,写的是“牡丹梦回”。还是作的二人姓氏的文章。
  杜若把薄薄一张戏单上的字都认了一遍,仔细对折时避开两人并列的名字,收在自己的化妆匣里。
  “紧张?”柳方洲往他椅背上一撑,低头问。
  “没有。”杜若抬头看向化妆台上的镜子。后台正忙着王玉青《定军山》开戏前的准备,各路人马乱糟糟整理着行头、化着妆、吊着嗓,柳方洲和他自己的脸清晰地印在镜子最前方,在镜子里短暂对视,又滑开视线。
  “咱们是第四场。”柳方洲轻咳一声,“赶快上妆吧,这一台镜子可不止咱俩用。”
  庆昌班的妆师总是先伺候挑班的角儿们,像柳方洲杜若这些没出师的学徒,只能自己先在后台准备。
  旦角妆面更繁琐,因而柳方洲飞快地给自己上了底妆,就搬了椅子让到一边,看着杜若对着镜子一点点拍开胭脂。
  杜若一边给自己化着妆,手里的胭脂水粉噼里啪啦地摆弄,嘴里不住地念着什么,靠近了听还是《琴挑》的唱词。
  柳方洲把提前用榆树胶泡着的发片子拿出来刮好,预备待会吊眉、勒头。
  “师兄,我来帮你把眉毛和眼睛化了。”杜若转过来对柳方洲说,“正好炭笔在我这里,你手上还沾了胶。”
  柳方洲听话地把两只沾湿了的手背在身后,仰起脸让杜若给他画眉。
  杜若定妆用的玉兰花的香粉,靠近时身上的香气丝丝缕缕,柳方洲闭着眼睛闻得真切。
  “不用紧张。”柳方洲轻轻说,“有我呢。”
  “别乱动。”杜若又在他眉尾添了两笔,手指轻轻划着比较位置,最后用右手食指指肚沾了胭脂,在柳方洲眉心画上小生的“眉间红”。
  “可以了。”杜若端详片刻之后又说,“师兄你自己看呢?”
  “比我自己画的强。”柳方洲看着镜子里的粉面俊书生,认真地点点头。
  再把眉毛眼角勒好,柳方洲戴好文生巾,杜若贴好片子,别上水钻泡子和鬓花,将道姑巾端端正正戴好,一对才子佳人就活生生出现在了镜子里。
  洪珠唱毕一场,妆都没来得及卸干净,就风风火火跑来后台给二人把场,一进门便展开眉头笑了起来。
  “哎呀,可惜玉青还唱着呢,真该让他也先看看。”洪珠替杜若整理好脑后的装饰,“我们若儿的扮相——京城独一份!”
  师父在高兴时就叫他若儿,亲密得让杜若总是害羞。
  “琴,拂尘,都在这。”洪珠点了点道具,“方洲再熟一熟哪里起调,昨天和李玉对的谱子都记住没有?把你的折扇拿好。”
  杜若替柳方洲把戏服系好,刚拿起自己的水田衣又被洪珠制止。
  “今天的药汤喝了没有?”洪珠问,“演戏也不能耽误你养嗓子。”
  “已经把妆上好了——”杜若说。
  “那也得把药喝了。”洪珠把丹凤眼一瞪,“还在茶壶里?赶紧喝了,喝完再补补口脂。”
  杜若没说的是,因为吃药怕苦,自己还藏了包椰蓉酥,每次喝汤药都得填一块。已经上了妆再吃糕点,怕是要洒一身点心屑。
  拗不过师父,杜若捏鼻子一口气把汤药灌了进去。
  趁着洪珠回头卸妆,柳方洲飞快地往杜若嘴里塞了一块果脯。
  杜若抿唇把嘴里的苦味压下去,长舒了一口气。
  戏班规矩,上妆完成之后不能再随意坐下,两人于是面对面枯站着。
  台上的《定军山》正演得如火如荼,锣鼓铙钹鼎沸热烈,时不时响起掌声与喝彩。
  戏班里其他人都聚在台下,预备待会换戏,尽快重新布置桌椅。一来二去,更显得后台安静冷清。
  昏暗的光线下,柳方洲的眼睛格外明亮,丹红染色的嘴唇微微笑着,在杜若看向他时也低下脸看着他。
  有我呢。杜若知道他想说什么。
  说完全不紧张肯定是假的,毕竟是头一回作为主角登台,这也是他倒仓之后第一次演出。好在两个人相陪作伴,心里攥着一样紧张的时候也有他的手能握一把。
  “眉毛。”柳方洲突然说,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角,“我还是觉得你画得最好。”
  一句突然的话让杜若摸不着头脑,只是点点头:“后天你再给项师兄搭戏,我再来给你画。”
  “好。”
  “到咱们了。”
  柳方洲数着鼓点,迈步向走向台前,执扇亮相。
  “月明云淡露华浓,欹枕愁听四壁蛩。”他在台前立定,开始唱自己开场的那支“懒画眉”。
  笛子的伴奏将他的声音托得极稳,展扇动作也潇洒利索。长身玉立的风流俊生,不怪那妙常道姑一见就春心萌动。
  “…闲步芳尘数落红。”柳方洲唱毕,笛声落下,鼓点再敲。
  杜若左臂抱琴,右手执拂尘,轻移步子从入场门上台,拂尘轻盈向前一挽。
  正如洪珠所言,杜若清秀细致的扮相着实让人眼前一亮,高巾素衣的造型也让他清瘦的身材并不突兀,反而显得更加玲珑。
  仍然是一支“懒画眉”。
  “粉墙花影自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