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只是在那些连绵不绝的梦中,她会拉着他的衣袖,一声又一声,唤他:“怀静哥哥。”
  “……静哥哥。”
  被衾冰凉,烛火摇晃。
  不知何时投映在她身前的长影微微一动。
  祁昀眼睫半敛,如同覆着一层万年不化寒霜的黢黑眼瞳再度起了波澜。
  只是在姜时雪挣扎着要醒来的时刻,他还是选择了转身,大步离去。
  姜时雪从梦中醒来,盯着软帐上倒映的烛光恍惚了许久,才出声唤人。
  银烛闻言匆匆赶来:“姑娘。”
  姜时雪挣扎着起身:“银烛,方才是不是有旁人来过?”
  银烛摇头:“并没有人来过,奴婢一直守在外间呢。”
  姜时雪眼睫微颤,心想或许是她的错觉。
  她又说:“我是怎么回来的?”
  银烛一听,立刻眉飞色舞地将事情说了一遍,又道:“现下宫中都说殿下待姑娘十分上心呢。”
  姜时雪却垂眸不语。
  银烛喃喃:“姑娘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姜时雪笑了下:“我且问你,太子送我回来之后,可有在近旁守候?”
  银烛支支吾吾:“……许是太子殿下还有其他事情要忙。”
  姜时雪摇了摇头:“若是真的关心一个人,见她昏迷,定会在一旁等待。”
  银烛想要反驳,但一想到太子殿下进东宫之后便将姑娘交给了宫人,她连对方面都没见到,只好气鼓鼓不说话。
  “银烛。”姜时雪忽然开口:“宫中人多口杂,以后人前人后都叫我侧妃。”
  “还有帮我去通传一声,就说我想见太子一面。”
  银烛得令,匆匆离开。
  姜时雪的心却高高提起。
  她忽然又有些不确定,太子……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吗?
  临渊阁。
  祁昀刚刚服下药,宫人埋头将药碗收走,瞥见冷渊进来。
  宫人躬身略行一礼,听见冷渊对殿下说:“殿下,春和殿来人求见,说是侧妃想见您。”
  祁昀不为所动。
  冷渊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说殿下不在意这位侧妃吧……方才回临渊阁楼的路上,殿下又折道而返,亲自前去探望她。
  可若是说在意吧……
  安静了片刻,祁昀将一枚玉令递给他:“吩咐元鹤来见我。”
  冷渊心中一凛:“是。”
  第41章
  东宫秘密豢养了一个太子的替身,此人身份特殊,就连冷渊也没见过几次。
  冷渊持祁昀的玉令来到通天书阁,远远便见一个内侍在书阁门前打扫。
  那内侍生得平平无奇,正弯腰仔细洒扫。
  冷渊上前一步,递出手中玉令:“元鹤,殿下要见你。”
  那内侍手中扫帚一顿,抬起头来。
  他再度抬手行礼,整个人忽然变得气宇轩昂,气质截然不同:“属下领命。”
  天色已经渐渐黯淡下来,唯余残阳一抹缀在天际,将整个春和殿都映得通红。
  姜时雪梳妆完毕,坐在八仙桌前,垂眸不语。
  银烛候在门口,不断望向殿门处。
  姑娘还病着,却非得要布置这场晚膳。
  银烛只盼着太子快来,早早吃了饭,也好让自家姑娘好好歇息。
  许是心中祷告起了作用,门外忽然出现一道清瘦的身影。
  银烛眼眸一亮:“侧妃!太子殿下来了!”
  姜时雪心口重重一跳,下意识扭过头去。
  正是金乌西陈之际,那人立在满地余晖中,两侧袖袍迎风招展。
  他逆光而立,看不清脸,但身形却同记忆中那个人渐渐重合。
  姜时雪惊得倏然起身,就连银烛都被吓了一跳。
  天幕吞没了最后一丝余晖,他在徒然黯淡的天色中一步步走来,檐角宫灯悠悠,映亮那张脸。
  姜时雪紧握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来。
  他目光锐利,气质冷清,却全然不是那人,只是轮廓与祁昀有五分相似罢了。
  姜时雪心中暗笑自己异想天开,堂堂太子,怎么会流落到余州?
  她抿着唇,看太子一步步踏进来。
  直到他开口道:“听闻侧妃想见孤一面?”
  声音正与那一夜的相同。
  电光石火间,姜时雪已经反应过来,她上前半步,行了一礼,面上表情挑不出丝毫破绽:“妾身听闻今日乃是殿下出手相助,想当面谢过殿下。”
  太子自然是元鹤扮的。
  他淡淡嗯了一声,问她:“你身子如何?”
  姜时雪如实禀报:“已经退热了,只是身子还有些乏力。”
  太子【踏雪独家】并未表示过多关切,一掀衣摆坐下:“遵医嘱,先用膳吧。”
  姜时雪掩下心中诸多思绪,为他布菜。
  太子并非多言之人,一顿饭毕,两人几乎没说上一句话。
  姜时雪向来不是顾影自怜的性子,如今身在宫中,她只会想着要如何过得更舒服,最好是能尽快与爹娘书信相通,甚至见上一面。
  既然太子并非她所想的那一位,那他应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血帕之事……恐怕也是因为太子不想碰她。
  可是前夜他留下的齿痕依然在隐隐作痛,姜时雪并非不谙世事的闺阁千金,猜测着……他应该也是喜欢的。
  那到底是为何?
  难道是因为太子此前未经人事?
  今日太子能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抱回东宫,至少说明明面上他是在意嘉明帝赐给他的这位侧妃的。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会从秦家来到东宫,又为什么稀里糊涂成了旁人的替身,眼下反而不重要了。
  不管是谁安排的,眼下没有破绽,她便不能主动露出破绽。
  时间久了,有的事情自然就能理清楚头绪。
  不能着急,必须徐徐图之。
  她见太子用完,吩咐人将饭菜撤走,又为太子上了一盏清茶。
  清茶见底,太子起身道:“你记得按时用药,早日将身子养好。”
  “另外今后凡是长春宫的人来,你都不必理会,若有人质问,你就说是孤的命令。”
  姜时雪及时颔首,摆出一副乖顺贤淑,感恩戴德的模样:“妾身谨听殿下教诲。”
  太子并未多看她一眼,大步离开。
  待人走远,银烛才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果然如传闻所言,性情冷淡,方才侧妃和太子殿下用膳的时候,奴婢可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她旋即又道:“也不对,是外冷内热!看侧妃被欺负了,立刻给侧妃撑场子,今后侧妃都不用去长春宫见那蛇蝎……那位贵妃了。”
  姜时雪把玩着那只花鸟纹白瓷盏,随口应和道:“是啊。”
  只是在她看来,太子可不是在维护她,而是在维护“太子侧妃”这个身份。
  太子此人,看上去性子冷淡,但却是个阴晴不定的主。
  她又吩咐银烛:“记得找太医讨些散淤祛疤的药来。”
  被他咬的那几口,都发紫了。
  银烛应下,又听姜时雪问:“银烛,方才你在旁边看得更清楚,他喜欢哪几道菜,不喜欢哪几道?”
  银烛回想了一番,道:“殿下用得不多,但方才奴婢注意到他偏向清淡些的菜式,那道辣爆乳鸽和胡椒肉片都没碰。”
  姜时雪喃喃:“果然,我也没看错……”
  祁昀口味重,当初哪怕在养伤,也要问厨房能不能在菜里添些胡椒和茱萸。
  她说不清为何心中有几分失落,便也不想了,只交代银烛:“去看看药好了没,今儿我要早点歇息。”
  先把身子养好才是要紧事。
  银烛诶了一声,忙出门看药去了。
  一顿饭的时间,转眼天色便一片黑沉。
  今夜无月,唯有稀疏的星子寥落在天际。
  姜时雪忽然想起曾有一夜她提着食盒去看祁昀,却见他披着衣裳立在阁楼半开的窗前。
  夜风微凉,他倏然看过来,那双眼藏着比夜色浓重的黑沉,亦寒如旷远的星辰。
  姜时雪立在窗前,仰头看天,直到银烛惊道:“侧妃,不能立在风口,担心着凉!”
  姜时雪收回视线,微微一笑:“那你得再为我煮一碗姜茶了。”
  银烛连忙将人拉进来,又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嘟囔道:“上京可不比余州,春末了还那么冷,也难怪侧妃这病反反复复。”
  姜时雪捧着药一口口饮尽,心想:天下之大,那个人如今又在何处呢?
  太后早早去世,宫中以贵妃为尊。
  如今贵妃都被太子当众下了面子,更是无人敢招惹姜时雪,姜时雪倒是因此得了几日清净。
  期间太子又来陪她用过几次膳,每次话都不多,两人相处起来也算是舒适自在。
  转眼间春风刮了几场,春意渐浓,满殿姹紫嫣红,宫女们都换上了春衫。
  司衣局着人来送今年的花样子,准备给各宫主子裁制新衣,姜时雪指尖一点,选了几款鲜艳灵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