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香织从背包里拿出了教会的相册,找出了一张有些年头的相片。照片中,年仅八岁的加茂野梅有些害羞地看着镜头,他身旁站着两名气质优雅的年轻男女。
  莲见没有细想为何是八年前的照片。但从那显明的外貌特征他一眼就判断出,这个孩子就是加茂同学。
  九月的开学典礼上,莲见本想和加茂同学聊一下香织姐妹所属的「万世极乐教」的事情,可他们遇上了文化祭,而他们班级则要上演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加茂同学被选为了饰演某个配角。
  莲见没能和对方说上话。
  他在舞台下面观看着同学们粗糙的演出,大家都不是专业的演员,甚至谈吐都带着学生气。可莲见还是深深地被表演吸引了,甚至觉得大家故作姿态的笑声也无比美妙。
  可这时候,莲见却听闻了一件令人气愤的事情。饰演罗密欧的桥本同学竟然在台后大声埋怨着加茂同学抢了他的风头,他嚷嚷着:“别做给人添麻烦的事情啊!”
  听见那怪里怪气的声音,莲见只觉得对方恶心。在这份完美的陷阱下,他渐渐痛恨起总是用世俗的目光误会加茂同学的其他人。
  ……
  ……
  思考了将近三个月后,早上出门前,野梅发出了一条短信。
  “你这周末回家吗?”
  下午时分,悟回消息了。
  「差不多。」
  野梅立马问:“是司机来接吗?”
  「悟:不,我走回去」
  咒术高专本校建立在远郊筵山,沿着漫长的山路离开后,需要步行三十分钟才能走出山郊。
  光是走出校内区域就得花上三十分钟,野梅忍不住询问:“不累吗?”
  「悟:正在输入中……」
  「悟:这才哪到哪儿」
  这周星期五,野梅在社团里请了假,早早地就去筵山唯一的出口等待。树林密不可当,树叶密密蓬蓬。这座山基本上没什么人来,难得有汽车从大道上快速飞过。
  野梅找了块石头坐下,九月的秋蚊子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长长的口器时不时就贴在人类的皮肤上吮吸着。
  仅仅等待了四十分钟,他被校裤包裹起来的大腿上就已经肿起了几个大包,痒痒的,野梅只好用指甲轻轻地抠弄着。
  在漫长的等待中,他一直低头摆弄着手机。没来新讯息,仅有的三个联系人中均无消息。第三个联系人是无惨,只不过他一直没发过短讯,就连野梅平时的问候也不作回复。
  明明看到了。
  消息显示的是[已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秋日尚未散去的炎热让野梅的两条裤腿里一阵闷热,甚至有几滴汗顺着小腿滑落下来。
  “什么?老师真的这么说吗?他也太老古板了吧。”
  “你好像没这个资格说这话吧。”
  一阵欢笑沿着筵山的小径逐渐往下,野梅连忙站了起来,却被放在一旁的书包带子勾到了纽扣。越是心急就越容易出差错,书包里的书本、作业、文具一股脑地散落开来。
  野梅愣住了。他校服上的纽扣也掉了,一根棕色的丝线可怜地横在半空中。
  “啊,你没和我说要来啊。”悟快速地连续眨了两次眼睛,好心地的夏油同学则帮助野梅将地上的零碎东西拾了起来。
  野梅半蹲着捡东西,却不小心将课本的封面撕了个角,他很难同时兼顾两件事情。
  洞悉着这一原因的悟提起了书包,拉链被扯掉半条,剩下半条也没了用处。他打开自己的挎包,让其他人把东西塞进自己空荡荡的只塞了副耳机的黑色制服包里。
  野梅说:“我抱着就好。”
  悟飞快地说:“快走吧,天要黑了。”
  这条路径上的路灯很少,如果步行回家,走走停停的话,光是走到街区就不知道得花上多少时间。而且,天空中漂浮着大块的乌云,从北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南方浮动着,不出意料,至少是阵大雨。
  野梅看向杰,“你怎么回家呢?”
  “我坐公交。”杰刚说完,一辆公交车的车头便从一端冒了出来,“时间刚刚好。”
  悟打着招呼,“我们就不管你喽,下周见。”
  夏油杰登上了车,从窗户里向他俩招手。
  野梅抱着他空空如也的包裹,快步跟上了悟的步伐。果真和他说的一样,没一会儿,他就感受到了空气中的潮湿。
  野梅微微皱起了鼻子,悟哈哈大笑,“我说的还能有错?”说罢,他便拉着对方的手腕小跑起来。
  几滴带着柔光的雨水率先出征,野梅的头皮上瞬间产生了清凉的感觉。伴随着愈发粗糙的呼吸声,在天上酝酿了许久的雨河终于倾泻而下。
  世界瞬间变了颜色,所有的光亮都被雨帘所遮掩。在裤脚被地面上溅起的雨水沾湿之前,野梅和悟终于跑到了街区。他们钻入一家小百货商店中,其中也装满了前来避雨的客人。
  抱着同样想法的人不仅他们二人,这样一来,野梅紧张就缓解了不少。因为疲惫他气喘吁吁,缺乏运动的身体在他放松下来时就释放出了大量的倦怠。
  悟从冰柜里买下了两瓶冰咖啡,他将另外一瓶贴在野梅的脖颈上。
  野梅打了个哆嗦,脸绷得紧紧的。“店里没有伞了。”他突然发现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在百货商店里转悠了两圈后,他们还是回到了店铺门口。因为不供应消费后的座位,一直占据着店内的空间只让感到害臊。
  沿着商店街那窄窄的雨廊,他们走到了一家已经关门许久的渔具店。在这里停留,则无需受到店员无语的白眼。
  悟将已经空了的咖啡瓶扔向一旁的垃圾桶,他望着乌云密布的天空,“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啊。”秋季的一道惊雷带来了雨,这雨落下的草地上,已无一朵娇艳的花朵。
  野梅摩擦着手指,他也不知道这雨什么时候会停下。
  在等候着雨停的时间里,野梅率先开口说话了。但他仍然低垂着头,表现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怯弱。
  “因为我有话想和你说,所以才想等你一起回家。”
  “发消息不行吗?”悟依然看着上天,从他那微微生气的表情看来,他似乎是在心中埋怨着老天爷的安排。
  ——也许该叫高木来接他们。
  如果按着这句话说下去的话,那么野梅就会偏离原先的话题。
  “无惨——你见过他了,他和我一样,是无家可归的野狗,所以那件事情我想等等再拒绝……”
  野梅不喜欢动物,最讨厌的是会在夜间出行的无人豢养的野狗。就像他一样。
  悟明显地噎住了。对于野梅将自己比拟为一条野狗这回事,他只觉得好笑。流落在外的只可能是丑陋的普通犬种,那些名贵的品种,无论如何都会被贪心的人带回家的。
  虽然这个说法有些邪恶,但他不得不承认,从八年前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犯下了一个错误。
  “你想的也太多了。”悟摸了摸他的脑袋,这种宛如宽慰比自己要小的多的孩子的动作,实在是有些孩子气。
  “而且,你不是说过,结婚意味着两个人要永远在一起吗?”悟的声音便得很低,彰显出青春期正在变声的嗓音来。“你难道还想和别人结婚吗?”他拽着野梅颈间的项链,那小小的银色素圈上,「秀介」和「桔梗」的名字闪耀着,一如之前。
  “那种小孩子,就别让他做梦了。”
  第66章
  好尴尬。
  野梅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一直看着自己在雨水浸湿下泛着光的棕色皮鞋。
  两枚戒指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声响来,这清脆的频率混合在砰砰作响的心跳声中。
  悟没有再说话了, 只是悠哉悠哉地望着上天,保留了足够多的时间让迟钝的家伙思考这回事。
  凉飕飕的雨丝似乎能够卷走所有纷乱的情绪,野梅时不时地瞥向对方。
  这世界上大抵是没有绝对完美的人的,但是他想,完美并不意味着绝对的幸福。野梅依然很犹豫,很不安, 因为他还处在多愁善感的青春期。只有变成成熟的成年人,他才能更加完美的解决自己所遇到的一桩桩困难。
  每每遇到悟如此笃信的模样,野梅都觉得对方太过傲慢了。可对方本来就有骄傲的资本,一无所有的是自己才对。这种扎根于深处的自卑深深地影响着他,而且, 他的遗传性疾病只会给人带来麻烦。
  “如果有一天……”野梅用仅有的一点力气说,“我恢复健康的话, 我再考虑那种事情吧。”
  有些人穷极一生都无法摆脱这具身体的囚笼,他只能寄希望于这个有神存在的世界。可笑的是,有时想想,世界上没有多少比这更长久的誓言。
  ……
  ……
  时隔许久, 野梅再一次来到了教会。为了抚平内心的焦躁, 他在一个没有课外事务的周末来到了已经更名为「万世极乐教」的教会。它的建筑物仍然是原先的模样, 只不过外观重新刷过一层白漆,雪白的墙壁上还绘有《古事记》中的场景。教会门前的草坪上斜放着一只巨型十字架上, 铁筑的十字上缠绕着诸多绿色的藤蔓,麻麻的、毛毛的小刺保护着它最后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