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示弱一点。他有时候对自己说。平衡一点,他会提醒自己这么做的。
  野梅靠近他的耳朵说起了悄悄话。
  “我还没考虑好呢。”
  这算什么答案?!
  “没考虑就是同意喽?”悟露出了怒容。
  野梅好像吓到了,他的瞳孔猛然缩小,看起来像是露出了警惕心的猫科生物。
  “你生气了吗?”他的舌头虚浮,低声说,“原来我觉得不是很重要,所以没有告诉你。”
  野梅每说一句话就轻轻地摇一下头,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觉得并不重要的证据。
  搞砸了。
  悟脸上的肌肉线条又舒缓下来,“你认识的人里还有谁比我宽宏大量?”
  反问。
  又一次的反问。
  但他心平气和的接受了野梅所说的。
  悟抓住了野梅的手指,比起用手掌包住手掌,只是搭着手指的行为让他觉得更加暧昧。这种宛如瘙痒般的触感,让他一言不发地看着野梅低下来的脸。
  夏油杰在不远处默默关注着一切。
  虽然他总是听说“御三家”的威名,但对于他们的存在,他还是没多少实感。对于同班同学身上所背负着的家主之名,杰也没怎么当回事。
  时隔四年,他再度见到了加茂野梅脸上的惶恐。是因为身份吗?他现在意识到了,加茂野梅的加茂,正是来自于御三家的“加茂氏”。
  他们难道不是来自相似的家族吗?
  野梅低着头走了一段,周围喧闹的人声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在校园里,而不是在清冷的宅院里。他的手指轻轻地脱出了,野梅这次只是保持着一段距离对悟说:“马上要上课了……”
  下节课是数学课,冷冰冰的数字永远都不会谅解他的缺席。
  “你是好学生么。”悟揶揄着,野梅的微表情变化得很不明显,“你逃课了吗?”他反问道。
  “嘶——”悟叹了口气,终于想起了被自己抛弃了有一会儿的同班同学,“杰,我们这样子算是逃课吗?”
  “按照课程表上的内容,此时我们应该在训练场练习术式。”夏油杰复述着自己记忆里的内容。
  悟哀叹道:“希望硝子不要说漏嘴了。夜蛾肯定又要唠唠叨叨了,难道说是因为上了更年期,所以话变得越来越多了吗?”他的小小抱怨像机关枪一样哒哒哒地往外冒,和杰在一块儿,他总是不用担心说些什么。
  “你的老师怎么样?有特别严肃的家伙吗?”
  野梅又没能立马回答这个问题,悟只当他在思考。可是,他顺着对方目光投射的方向望了过去——他对上了杰的眼神。
  悟奇怪道:“你俩莫不是在背着我说悄悄话?”他只是玩笑一说,但野梅却猛地鞠了个躬,他看起来是有些不知所措,缩了缩脖子,丢下一句“我去上课了”后就小跑着离开了。
  “搞什么?”悟眨了眨眼睛,今天他摘下墨镜的次数有些多,甚至到了让人不得不在意的程度。
  “他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杰说道。
  悟侧着头,思忖后道:“有吗?我倒是觉得没变过。他这人是不是看起来挺傻的?”
  三秒钟之后,悟过度后的记忆又回溯到了同学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们认识?”
  “唔,四年?差不多吧,只是见过面的关系。”
  悟说:“那这日本也太小了,这都能碰上。”
  杰反问:“难道这不是缘分?”
  悟咧嘴一笑,“看来是这样。”他随意地搭上对方的后背,“老实交代,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杰举手投降。有时候他觉得,悟和他家附近喜欢刨根问底的弟弟一样,但从年龄上来讲,他反而是哥哥的年纪。
  于是他开始讲起四年前在花野町发生的一切。当杰坐在巡视亭里等待他父亲巡逻归来时,有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树林里跑了出来。
  “他的鞋子掉了一只,所以那只脚上有被树枝刺穿的痕迹。那时候我看见树林里有一道人一样的影子,巡警们搜寻之后,却没能发现犯人的身影。”
  “他的后脑勺有一道6cmx2cm的刀口,应该是有人用刀具打开了后颅的皮层,不过里面没有痕迹,不知道为什么停了下来。”至今杰也在怀疑,会对一个小孩痛下杀手的家伙,恐怕是和他的父母及其他家人有仇恨。可当他将这个想法说出口后,却得到了一阵否定。
  “不可能。”悟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自己的脸颊肉,“他的父母在那的四年前就去世了,家里人也不怎么照顾他。”
  所以做出这件事的人到底是谁呢?
  ……
  野梅的步伐变缓了,他拖着脚慢吞吞地走在林间小道上,正好与抱着书从图书馆归来的莲见同学撞了个满怀。
  “啊啊!”同学下意识地尖叫着,瞬间,他的脸便被一阵酡红刷过。他怀里抱着全系列的《魔家》系列,作者是三上石下三,是将民俗故事与恐怖完美融合在一起的大师。系列小说一共六册,越水的手臂不免有些酸痛。
  “不、不好意思……”他连忙道歉,望着野梅那张有些冷冷的脸,他还以为对方生气了。
  野梅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小说,“我帮你拿吧。”
  不好意思地拒绝道:“没事的,没关系,我自己拿就好了。”
  野梅看着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单纯的鹿一样的眼睛。既不强大,也不阴暗,只属于一个容易害羞的男孩。
  “没关系,反正我们是一个班的。”
  野梅抱着书走在前头,越水就跟在他后面。他想,加茂同学比想象中要温柔多了。
  第65章
  莲见越水意外地发现, 加茂同学的家和他租的房子在同一个方向。当他骑着脚踏车占着路边的一角时,他和坐在公交车上、正靠着窗玻璃观看风景的加茂同学对上了眼睛, 对方雾蒙蒙的、忧郁的眼神,就像是三泉大师的画作《苦果》里的主人公一样。
  和加茂同学有关的事情,莲见还能说很多。有一天回家途中,他突然想起自己忘记带上国文作业,不得不匆忙赶回学校。一来一回已经耗去了相当多的时间,再加上他出校门的动作本来就比大家要晚, 等返回学校时,黄昏已经覆盖了超过2/3的天空。
  沿着教学楼的楼梯快速前进时,莲见听见一阵悦耳的琴声。
  这时候还有人在弹琴吗?出于好奇,莲见忍不住往琴房的方向望了一眼。
  乌发上散发着一种澄净无忧的光芒,莲见藏在门后看着对方弹琴。他对音乐一窍不通, 但也能够粗糙地通过收听来分辨其中的好坏。
  琴架上摆放着曲谱,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动摇》。纤细的音符中暗藏忧伤, 忧伤之中又隐隐有着疯狂。
  不知不觉中,琴声走向了尾声。等到意识到加茂同学在看着他时,莲见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对不起……我没想偷窥的……我、我回来拿国文作业!”
  加茂同学并没有责怪他,反而是向他伸出了手。莲见磨磨蹭蹭地走过去, 对方似乎是想要他在琴凳上坐下。黑白两色的琴键就像是棋盘上的围棋, 莲见光是看上一眼就觉得眼花。
  加茂同学匀称的手指落在琴键上, 他弹的仍然是刚才的那首曲子。《动摇》的开端是山摇地动,中调则是莲见刚刚听到的忧伤, 用来结尾的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莲见的眼神一直落在对方洁净的侧脸上,哪怕在长睫毛的掩盖下,他梅红色的眼珠也散发着一种艳丽的光芒。
  第一学期结束后,莲见回了家。因为自己不在身边, 爸爸妈妈竟然意外地加入了周边的一个教派。
  莲见一直对这种教派嗤之以鼻,不过也并没有强烈反对。就连他就读的学校,也是由当地的教派扶持的。
  莲见到家的时候,教会的成员正在家里做客。妈妈称呼对方为香织姐妹,是位让青春期的男生不敢直视的年轻女人。
  妈妈甚至还将对方留下来吃晚饭了,餐桌上多了一个陌生人,莲见只觉得浑身别扭。他们聊着聊着,习惯性地谈到了孩子身上。
  “鸡鸣中学吗?”香织姐妹说:“我们教会有个孩子也在那上学呢,今年十六岁,正好读一年级。越水同学是几年级生呢?”
  莲见含糊地说了声,“我今年刚入学……”
  香织姐妹露出了开怀的笑,“说不定你们认识呢!”
  莲见想,入学典礼上的新生大约有四百名,一共被分配入九个班级。就算同为一年级生,说不定整个高中生涯都见不到一次。他本来没怎么当回事,可莲见却从香织姐妹的口中听到了熟悉的名字。
  “他的名字叫做加茂野梅,如果你见过他,一定不会忘记的。”
  莲见的呼吸一滞,有些不敢相信,这实在是太凑巧了些。“加茂同学?”也许是同音不同字的姓名,不乏有这种事情,莲见还有个小学同学叫做祐禾,读音也是「yume」,和「野梅」是同一个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