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镜片之后,付莒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他:“你和他,睡在一个房间?”
  ……
  付惊楼垂着眼睛看着他。
  付莒忘了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儿子身高已经超过自己,他开始要仰视着去看对方。
  就像他不知道很多东西在悄无声息中萌芽,生长,直到无法改变。
  稍长的沉默以后,付惊楼反手关上门,嗓音沉静:“下去说。”
  这样的时刻在过去极少发生,付惊楼与他久未谋面的父亲并排坐在亭中长椅上,木质椅背仍然带着丝丝水汽,可没人在意。
  付莒率先出声:“你和小池是什么情况?”
  付惊楼说“没什么情况”。
  “……付惊楼,你没必要骗我,”付莒偏过头盯着他,“昨天我在医院就看到了,你们牵着手,还有刚才,你们两个二十几岁的人,睡在同一个房间?”
  他眉头紧锁,嘴角绷得很紧,摘下金丝眼镜拿在手里,眼神极其锐利、冰冷:“我问你,你和李轻池,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居然是抖的。
  付惊楼笑了,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们太久没见了,久到付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出白发,眼角的皱纹明显,仿佛一下子衰老下去。
  “爸,”付惊楼叫他,“您一个过去二十几年都没管过我的人,怎么,现在开始管我了?”
  付惊楼说这话时的语调很平稳,听不出半点儿慌张的情绪,更多却是漠然。
  听得付莒一噎。
  他面色铁青,嘴角抿直成一个极其不悦的弧度:“你现在是在跟我叫板吗?”
  付惊楼又笑了笑,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笑意,清醒冷静,衬得那个笑反而像是自嘲。
  “没有,我只是好奇,”付惊楼说。
  付莒的呼吸声变得很沉,很重,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握着眼镜的手无声地用力:“回答我的问题。”
  “谈恋爱吗?”付惊楼反问他,紧接着他说,“不是。”
  没等付莒那口憋在喉咙里的气松下去,下一秒,却听见付惊楼平直而没有起伏的声音——
  “但我是喜欢他。”
  付莒先是怔愣片刻,然后脸色变得极差。
  “你是说,你喜欢男人?”付莒难以置信地瞪着付惊楼,声音大了些,“你怎么能去喜欢男的?”
  付惊楼却反唇相讥:“为什么不能?”
  付惊楼不想去讲述他与李轻池的任何细节,付莒无权知晓,他也没有任何义务要倾诉。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付莒对他的工作、学习从来都不闻不问,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抛开血缘,他们的关系可能还不如住得近的邻居。
  这样的父亲,在这里发一场迄今为止最大的火,居然是为了搞清楚付惊楼是否是同性恋。
  付惊楼已经不会再觉得失望了,失望的原因是因为抱有希望,过往无数次的失败让付惊楼学会不再重蹈覆辙,他只觉得好笑。
  “男的跟男的在一起是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的!”付莒下颌线绷直,“你不为自己想,那李轻池呢?你有没有想过他?罗文丽和李晋阳对你和亲生的没区别,你就这么自私,要把他也拉下水?”
  ……
  他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比平湖此刻还要冷上几分,倏然把付惊楼浇沉默了。
  怎么会没想过呢?
  罗文丽和李晋阳都是很善良也很温柔的人,他们知道付惊楼一个人在南市,所以每次去看望李轻池,总是会叫上他一起。
  李轻池有的东西他也会有,甚至连买的衣服都是一式一套,罗文丽待他视如己出,付惊楼于心有愧。
  他不知道想过多少遍,才会一次次遏制自己那点儿一厢情愿,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死死压在心底,直到一切败露,他无路可退,也没有办法。
  他们的谈话不欢而散,最后付莒走的时候,付惊楼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叫他:“爸。”
  “我挺好奇的,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
  他们生下他,却又没有一个人愿意爱他。
  这其实是很不公平的,付惊楼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接受这个现实,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付惊楼才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他或许知道自己是得不到答案的,因为他们的婚姻本来就名存实亡,只充斥着无尽的争吵,付惊楼只是不甘心。
  付莒站住了,背对着付惊楼,似是想回头,语气如叹,说:“是我们重蹈覆辙。”
  他该说一声抱歉的。
  但没有。付莒犹豫许久,却只是戴上眼镜,再次回到那个衣冠楚楚的付工,迈着步子走远了。
  只有付惊楼一个人坐在原地,这感觉很像他们始终如一的家庭关系,其他人都离开,只剩下付惊楼。
  很久以后,有一道清瘦的身影,裹着周身清风,在灼灼的阳光下,站在了付惊楼面前。
  因为出门很急,对方还穿着付惊楼的家居裤,露出一截劲瘦细长的小腿,李轻池倾身下来,胸膛因为奔跑而不住起伏,微微喘着气,望着他的样子漂亮得不像话。
  “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这么可怜,”李轻池拖着语调,笑着,弯腰去拉付惊楼的手,“要不要跟我走?”
  付惊楼看着笑意吟吟的李轻池看了许久。
  那些萦绕在心头的郁结片刻不曾宁静,可在李轻池到来这一刻,阳光从亭外大片倾洒进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奇异般消散。
  是因为李轻池。
  付惊楼握着李轻池的手,再一次在心底确认,告诉自己,还好是李轻池。
  如果他这一生所有的坏运都经历,但只要能够遇见李轻池,一切都没有关系。
  有舍有得,这很公平。
  他们一起在高中时常去的那家早餐铺吃的早餐,老板娘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手:“你们是……好几年前天天来的那两个小帅哥吧?”
  李轻池笑得可乖了,露出一个梨涡,蓬松的头发在太阳闪着光,说“是啊是啊”。
  又说“这么久没见,老板还是这么年轻又漂亮”。
  付惊楼看着老板娘被李轻池夸得心花怒放,转头就送了他们一笼蒸饺,李轻池嘴甜地再夸几句,到后来老板娘笑得都合不拢嘴。
  不远处马路上几声汽车鸣笛,三三两两的学生穿着平高的校服路过,他们坐在亮红色的伞铺底下,小桌板窄得能靠近彼此的膝盖。
  李轻池低着头喝豆浆,忽然将膝盖偏过来,很刻意地跟他碰了碰。
  付惊楼垂眸望过去,对方冲他很轻地一扬眉毛,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透亮的眼睛仿佛晶莹的琥珀。
  今天天气好得出奇,天空高蓝如海,万里无云。
  付惊楼看着如梦中出现千万次的李轻池,于此刻觉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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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甜不甜!某作者大声问)
  第49章
  一星期后,覃之兰的情况好转过半,只是还需要卧床静养一段时间。
  俱乐部那边一切准备就绪,不能少了李轻池,他在几天前便赶早班机飞回了南市。
  走的那天是付惊楼送的他。
  天刚蒙蒙亮,李轻池拎着一个登机箱,下楼也不认真看楼梯,握着手机倒是专心。
  在付惊楼的聊天框里敲敲打打,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于是他又迟疑,如此反复,结果是一头撞进某人的怀里。
  淡淡的山茶花混在清晨的凉雾中,瞬间拥了李轻池满怀。
  他在抬眼之前先认出面前的人,手机收进兜里,清瘦的肩脊撞上对方的,顺势在付惊楼怀里靠了两秒。
  “好困,”李轻池眼睛半睁半眯,带着几分刚睡着的困倦,“你怎么来了?”
  付惊楼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又往李轻池指尖勾了个早餐袋。
  他低头,眸光从薄薄的眼皮底下垂落,平淡的语气里带着刻薄劲儿:“来欣赏你表演平地摔。”
  ……
  大早上的,有人嘴就这么毒。
  李轻池终于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醒过来,起身站直了,拖着步子跟在付惊楼身后:“太困了。”
  “给你升了舱,飞机上睡,”付惊楼语气很是冷漠,脚步也快,快得游魂李轻池很难跟上。
  他有些不满,但因为付惊楼心思还算周全,语气便狠不下来:“付惊楼。”
  “你能不能慢点儿?”
  疑问句的尾音拖得很长,嗓音由于困倦带着含糊的懒意,总之听起来很像是撒娇。
  付惊楼脚下一顿,行李箱滚动的车轮倏然挺直,等李轻池走到身边,他就没什么表情地朝对方伸出手。
  李轻池刚往嘴里塞一个蒸饺,看他动作以为他也要,便抬手又捏了一个,直直递到付惊楼嘴边。
  付惊楼这时候脸上终于有表情了,但看起来更像是有点儿无语,只按住李轻池手腕,垂眼,一口将饺子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