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阴湿表兄后/染指皎月 第14节
  只一张檀口声声唤着“表哥”二字,柔柔的,软软的。
  不似平日总“世子世子”的,那般冷硬。
  谢砚眸色深了深,“妹妹先起来,慢慢说。”
  温润的音质是姜云婵在这个支离破碎的雨夜里,听到的唯一能抚慰人心的梵音。
  她感怀涌上心头,跪上前几步,泪珠儿顺着脸颊滑落,“求表哥帮帮我,大爷、大爷要将我关起来!”
  晶莹的泪珠儿刚好滴落在谢砚的鞋履上。
  水渍晕开,温热感缓缓融进了谢砚的身体。
  他默了良久,唏嘘道:“没想到大哥竟听不进劝诫,也是我近日事忙,疏于防范了。”
  “这与世子有何干系?”
  姜云婵怎么会不知道这兄弟二人云泥之别,她怪谁也怪不到世子头上。
  姜云婵郑重磕了个头,“我只求表哥收留我数日,待我寻到淮郎,绝不敢再叨扰半分!”
  谢砚弯腰去扶她,隔着衣袖的布料,他清晰地感知到那一指半就可以圈住的细腕,寒颤不已。
  可以想象包裹在繁复嫁衣里的娇小身躯,此刻有多不堪一折。
  谢砚轻叹了口气,声音愈发温柔:“先起来喝口热茶,听话。”
  姜云婵哪肯?
  眼见外面火把越来越亮,谢晋马上就要搜过来了。
  谢砚是她逃脱魔掌的唯一机会,他不松口,姜云婵不敢起身。
  “表哥放心,我只求一休憩之所,下房也好,柴房也罢!绝不敢影响表哥与表嫂的情份!”
  如今谢砚房里有人了,他又那般爱重那楼兰姑娘,说不定会让她掌管内宅。
  姜云婵猜测谢砚是担心心上人不满,才不肯收留她,她举手起誓:“若我将来惹得表嫂一丝一毫不高兴,我任凭表哥处置,绝无怨言!”
  “表嫂……”谢砚齿间玩味着这两个字,眉梢攀上一抹莫名的笑意:“妹妹误会了,你那表嫂常年礼佛诵经,哪有心过问我的事?这问题关键是,你自己打算以何身份留在我身边呢?”
  这话犹如当头棒喝,叫姜云婵脑袋一阵嗡鸣。
  她已经从侯府嫁出去了,不管顾淮舟是生是死,她都理应待在顾家。
  大婚头一夜就回了侯府,外人如何传她?侯府族人又如何容得了她?
  她现在的身份,反而不比得待字闺中时,可随便寻一门亲戚寄住。
  她无钱无路,连唯一的“表姑娘”身份也不堪用了。
  姜云婵心凉了半截,她知道此时再求谢砚收留难免强人所难了。
  可……
  她不强人所难,就只有死路一条。
  姜云婵心一横,眼中沁出流不尽的春水。
  隔着湿透的布料反握住了谢砚的拇指,紧紧攥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表哥,求你看在我俩幼时情谊的份上,帮我一次吧。”
  第14章 沉静的光似能穿透她的身……
  当年姜云婵入侯府时,虽只是个六岁孩童,倾城之貌却已初见端倪。
  侯府里不光小厮们常拿她取乐,就连两位侯府公子也常翻墙来探。
  姜云婵怕着了他们的道,故做出一副善男信女的姿态,常呆在慈心庵诵经礼佛,实则为了辟祸。
  一次在佛堂抄经时,她偶然听见院子里砸东西的声音,透过窗棂悄悄一看。
  两位公子正伙同自家小厮踢打一个赤着上身的少年。
  少年蜷缩在数十人中间,后背血肉模糊,已没有一块好肉。
  他默默受着,不敢呼痛,只抱着脑袋怯怯求饶,“别打头,求你们别打头……”
  两位公子哪受得了人忤逆,强硬地掰开他的手臂。
  那少年瘦瘦弱弱的,胳膊几乎要被掰断了,可他就是不松手。
  这让大公子谢晋颇为恼火,抡起身旁的铁锹砸在了少年脊骨上,顿时血花四溅。
  少年倒在血泊里,战栗不已,嘴角不停呕血。
  两位公子知道惹出了祸端,慌忙丢下铁锹,拔腿就跑。
  那血腥场景,也叫姜云婵险些晕眩,靠在窗前抚着胸口,不敢多看一眼。
  可院子里想象中的慌乱并没有如期而至,她只听到少年孱弱的、断断续续的声音,“说好的……你们开心了,就给我肉饼……”
  这声音俨然是饿了好几日了。
  姜云婵眸光微动,再度往窗外看去。
  少年血淋淋的手抓着谢晋的衣摆,血色染红了少爷们上等的云锦。
  谢晋厌恶地踹了一脚,“肉饼是吧?给你啊!”
  谢晋将怀里的肉饼径直扔向来看门的黄狗。
  呲着牙的黄狗纵身一跃,少年几乎与它同时扑了出去。
  他将饼护在身下,任由黄狗怎么撕扯他的皮肉,他都不肯起身。
  少年的后背上拳头伤、铁锹印、黄狗的爪印牙印狼藉一片,血肉翻飞。
  谢晋等人约是嫌看着恶心,悻悻散去了。
  好一会儿,等黄狗离开,少年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
  那个年仅十岁的少年没有哭没有怒,没有一丝少年该有的波澜。
  他静静在井边清理了血痕,穿好了衣服,将被狗咬过的肉饼边角料放进嘴里,细细地嚼。
  听闻饿肚子的时候,多嚼几次容易饱。
  她独自坐在廊下缓了好一会儿,将剩余干净的饼揣进怀里,回了禅房。
  禅房的门微敞着,姜云婵依稀瞧见稻草榻上躺着个中年妇人,病歪歪的撑起身来,“砚儿你去哪儿了?”
  少年疾步上前,扶起妇人,“大公子送了些吃食给我们。”
  “娘你看,肉饼!”少年将肉饼送到妇人嘴边,僵硬地挤出一个笑来:“吃了肉,娘很快就能好的。”
  “我知道砚儿孝顺。”妇人抬手抚着少年的脸颊,“你自己吃了么?”
  “自然的!大公子一向心善。”少年指着饼边沿的齿痕,“我还偷咬了一口娘亲的饼呢!娘亲不会怪罪我吧?”
  “傻孩子!”妇人被少年逗得宽了心,艰涩地张嘴咬了口饼,还未咽下去,便连连咳嗽起来。
  “我去打热水!”少年吸了吸鼻子,匆匆出了门。
  也许是感同身受,姜云婵不知不觉走到了禅房外,只见夫人手中拿着一块玉佩,默念着上面刻的诗。
  巧合的是,那诗正是她的爹娘定情的江南小调。
  姜云婵心生疑云,一时忘形,险些要走进去问个缘由。
  忽而,身后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往井边拖。
  力道极大,姜云婵快要窒息了。
  “你做什么?”少年目露凶光,狠狠瞪着姜云婵。
  他是受伤的兽,任何靠近的人都可能被他撕碎。
  姜云婵挣扎不开,艰难从怀里取出一包桃花酥递到少年眼前。
  桃花香和姑娘身上的脂粉香交织着,钻进少年鼻尖。
  软软的,甜甜的。
  他迟疑了片刻,松开了姜云婵,“我不要,你走吧!”
  姜云婵分明看到他饿得喉头上下滚动,她拆开油纸包,取出一块桃花酥,“你吃吧!我自己做的!”
  那糕点精致小巧,淡粉色,和姑娘指尖的蔻丹一个颜色,甚是惹人注目。
  少年干脆撇过头。
  姜云婵也鼓起了腮帮子,嘟哝道:“你要是不吃的话,我就去告诉你娘,你!挨!揍!啦!”
  “你!”少年怒目而视,映入眼帘的却是个鼓囊囊的糯米团子。
  他也不能揍她,只得抓住一块桃花酥,狠狠咬碎,似在咬姜云婵的骨头一般,“你真的很烦!”
  话音未落,香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
  少年抿了抿唇,瓮声道:“多谢,还有……很甜!”
  ……
  姜云婵与少年也算相识于微时。
  后来少年从慈心庵一步步走到了侯府最顶端,成了人人赞颂的世子谢砚。
  姜云婵知道那是他的至暗时刻,不该再提。
  可今日情况特殊,她不得不挟恩图报,“世子,还记得我俩幼时的事吗?”
  “幼时的事?”谢砚眸中荡起微微涟漪,深不见底的瞳与她深深对视,“幼时的事有很多,不知妹妹说的是哪一件?”
  一道沉静的光包裹着姜云婵,似能穿透她的身体。
  当初在慈心庵,他们确有一段相互扶持的时光,可那之后又生出了羞于启齿的变故。
  姜云婵不愿回想,也不敢回想。
  她默默将手抽出了谢砚掌心,眼神慌乱地飘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