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大总督办公室。
  日光照入室内,映出连衡眉骨下一片深邃的阴影,让他原本沉稳平和的面相平添几分阴翳。
  连衡静静坐了半晌,抬起手,慢慢地拨通一个电话。
  “……连大总督。”几声通话音后,对面接通,简练地尊称了一声。
  “你似乎很意外我会打电话来,”连衡慢条斯理地说,灰色瞳孔映出总督局大楼外的楼房与绿茵,“怎么,让你很为难?”
  那边沉默了几秒。
  “不敢。”
  “你们南大总督的伤,看起来应当好得差不多了,”连衡温声道,“但他伤了底子,恢复得没那么快。多关心他的身体,别让他太过烦累……阿观这个人,死掉是很难的。但能活多久,就另一回事了。”
  通话人似乎忍了又忍,才低声道:“我明白的。一切汇报,我都按时电子传真给您,不敢有疏漏。”
  连衡直截了当,声色和缓而不容忤逆:“你在谴责我的所作所为。”
  “……”
  “你的沉默就是答案。”连衡低低笑了一声,“我理解,而且也不会说你什么。”
  “——毕竟,向我汇报那晚南观和闻大队长食宿行迹的人,让我知道他们会驱车经过金康大桥的人。”
  “是你。”
  “您想杀了总督的话……”对面再次沉默数秒,缓缓开口。
  “我为什么要杀他?”连衡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说过,我从来不会小看他。他死不了。”
  “……”
  “这只是,”连衡轻轻抬头,望向南方云层稀疏的天际,薄唇轻启,“我对他的一次小小的还彼之身罢了。他既然敢拿足量致死的炸药炸我,我只拿一个小小的定时装置回报一下,礼尚往来罢了。”
  电话那头极其安静,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我没有这个意思,”好几秒后,对面冷静的声音缓缓响起,“……总督前些日子在金康,闻队寸步不离地跟着,派我回去协调明江秩序。我没有机会直接接触到他。宁徽在a国游学,总督联系了反‘圆’的大家族庇护她,我的人传不回来一点讯息。如今她回来了,安全部分的事宜,还是宁徽亲自掌管的,我最多只能经手一下……”
  连衡的眉头在听到“闻队”这个名字时,明显地皱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堪称晦暗、阴翳和轻蔑的情绪。
  “一个江南大区的铬刚队长而已,连副司令都没机会的人,很多事情只是虚张声势……”连衡闭了闭眼,“一周后的候补会议,这个人会来京北。你盯紧一点。”
  “……总督不会去。他最近在处理江南的玩家等级论群体,敲打下属,而且没有出行的计划。”
  “舒河。”
  连衡缓缓仰起头,勾起嘴角。
  “你相信南观和‘那个人’有关系吗?”
  “……”
  “或者说,你相信‘那个人’,就是南观吗?”
  “……”
  连衡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自我安慰。
  “如果阿观不来这次京北核心区的铬刚副司令候补会议,那么,他就一定是‘那个人’。”
  “……如果,他来呢?”
  “嗯……”连衡动了动手指,灰色的眼眸浮涌着微微的笑意,却让人无端从脊背窜上一股胆寒。
  “他也一定是‘那个人’,”连衡轻柔地说,“只不过……他从此就无法离开了。”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妨告诉你。在‘圆’组织里,‘那个人’有个独特的称呼。”
  “珀利特亚。”
  “翻译成中文的话,有一个非常贴切的名词——”
  “哲人王。”
  第56章 渊薮
  “老裘那边抓的几个人, 梁伟涛的‘顾客’,吐出点什么来没有?”
  “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秦军认真回复道,“基本上一问就招, 锅都推梁伟涛身上;问他们怎么敢这样的胆大包天,就哭爹喊娘、大叫冤枉、悔不当初,说是被梁伟涛谣言蛊惑推销了,根本就不知道内情,不然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没有一个扯上孔云的?”闻过从文件纸堆里抬起头, 扬扬下巴,俊眉一挑, “难道都是软柿子孬种?连扯虎皮当大旗都不敢?”
  秦军愣了愣:“确实没有, 老大。裘队特意转达了这一点,而且让我着重告诉你。”
  闻过弯下脖子,锐利的视线在桌上轻轻一掠,低沉“嗯”了声。
  “……老大。”秦军咽了口唾沫,掐紧手机,默默搂着手里的资料,小心翼翼道, “裘队的意思——”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闻过头也不抬,“裘必进认为孔云对这件事的责任并不大。我也这么想。”
  “嗯,可是——嗯?”秦军下意识先附和闻过,随后陡然语调转了个弯, “您说什么?”
  “我说,张冼民手上的‘契约溶剂’, 乃至一整个案件,归根到底止步于梁伟涛。”闻过说,“也就是众生科技江南大区分部的一个中层。”
  “……”秦军左右探了探头, 凑近闻过,小声询问,“孔区长不是包庇纵容么?”
  “以她和孔家在江南大区的势力,如果要包庇纵容,我九成九查不到那么多。何况孔云的上级威名赫赫,她不会擅自表态的。”
  秦军:“啊?”
  闻过锋利的眉毛略微压紧,他的五官棱角分明,眉眼间如利刃出鞘般的亮寒敏锐。
  “这事儿解决得太简单,逻辑线简单粗暴,证据链水到渠成,还顺手留了一个孔云的大破绽给我。”
  秦军用他不太善于斗争的大脑、以及陪她姐看的《狂飙》《美人心计》《雍正王朝》毕生所学,绞尽脑汁思索了一番,忽然大彻大悟:“是不是有人要撺掇老大你和孔区长狗咬……不是,起内讧?”
  闻过反问:“我看起来有那么蠢吗?”
  秦军连忙摆手:“不不不不不——”
  “不过不排除有人确实敢这么算计我,”闻过忽然从嘴角里哼笑一声,眼底压过一丝寒光,“不过我想,如果是他来算计我的话——”
  秦军噤若寒蝉了一会儿,一只耳朵高高竖起,半天没听见闻过有下句,试探着吞吞吐吐道:“您说……南总督?”
  闻过不置可否,修长坚硬的指节在办公桌上敲了又敲。
  下一秒,叮!
  闻过抓起手机,一看发信人姓名,面色骤然严肃,随即一目十行看完信息,忽然猛地起身!
  秦军被吓了一跳:“老大?你去哪儿?”
  这时楼抱琴匆匆敲了敲门,几步走进来,来不及看秦军和闻过之间的气氛,有些急切地开口:“闻队,铬刚核心那边问您什么时候启程,并且提醒您最多再过三天就要到。核委他们——”
  “去我们尊敬的孔区长那儿。”
  闻过说这话时,声音异常的稳定平静,但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有种将一切情绪都压迫到极致的隐忍和凶狠意味,带了种重锤落地的坚硬不可逆转。
  “——7月19号铬刚部队核心区总负责人候补会议,我会准点出席。我自己跟核委说。”
  楼抱琴一静,两秒后缓缓地:“是。”
  秦军瞪圆了一双大眼睛,在闻过背后朝着楼抱琴挤眉弄眼:
  你劝一下啊!
  楼抱琴瞥了眼秦军,平淡摇头:
  劝了也没用。
  “秦军!”门外传来闻过的声音,“你开车!”
  秦军瞬间尾巴都夹直了,顾不上和同事暗度陈仓劝诫昏庸的圣上,忙不迭地一溜烟跑出去:“来了!”
  “现在是20xx年7月13日上午十点零五分。本广播电台提醒您,今天中午至下午,金康部分地区有雷暴雨。酷暑炎热,请您务必小心出行,避开下雨……”
  道路车水马龙,柏油马路热得简直接近融化,整个金康市中心就像一座钢铁熔炉的芯子。
  灰绿路虎卫士呼啸驶过,秦军在驾驶座目不转睛,双手稳稳把持方向盘,广播电台女主持甜美的声音充盈着死寂的车厢。
  “老大,”半晌秦军终于忍不住了,“虽然这事儿一般是归琴姐管的,但您平时都是这么直接出去找孔区长的吗?您不用跟人家秘书预约一下吗?”
  闻过两指在屏幕上滑动,似乎在放大查看什么东西,表情异常严肃沉凝,没有抬头:“不在,就等到她来见我为止。”
  “……”秦军不知道该说啥,弱弱地,“那我还是和抱琴说一声……”
  “没有必要。我想,孔云应该在等我来找她。”闻过轻描淡写道,“说不定还嫌我动作太慢。孔家自古出聪明人。不愧是一家人啊,他们二位。”
  秦军瞬间激灵了一下。
  现在任何与“南总督”有关的词汇,都能引起该大龄母单副官雷达的剧烈反应——秦军始终认为是冯妍的锅,这人已经造谣造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南总督和老大闻队他们明明就是纯洁的、纯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