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把引起暴风雪的罪魁祸首解决掉了吗?”
  “喏,”闻言,阿诺德朝昏迷的果戈里努了努嘴,果戈里蜷缩在阿诺德的小腿旁边,像只冻僵的小狐狸,“他就是了。”
  “?”五条悟不可思议地说道,“这不是个小孩子吗?”
  阿诺德打了个哈欠,“算是超越者预备役吧,他濒死时引发了异能暴动,有后遗症的那种——没必要杀,因为即使放着不管,莫斯科的暴风雪也会很快停下的,小孩子的躯体没办法再支撑这样庞大的能量爆发了。”
  五条悟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阿诺德答道,“果戈里。”
  阿诺德察觉到胳膊有什么僵冷的东西挨了上来,低头一看,果戈里在无意识地接近身边的暖源,果戈里意识还模糊着,本能地从他人身上汲取温暖。
  不过阿诺德自己也怕冷,不乐意被分走有限的热量。因此上楼随便搬了一床厚厚的被子,把果戈里像个粽子一样裹了起来,只露出一个靠在毛绒被套上的白毛脑袋。
  稚嫩的眉眼在火光的照射下舒展开来,乍一看很安静,他没有挣扎,也有可能是因为被裹得太紧,挣扎不了。
  木屋室内到处都铺着厚重的地毯,踩上去有种轻微的摩擦声,静谧的声响与窗外的风雪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油然而生一种心安的感觉。
  果戈里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还在家乡的田野里,坐在树桩上眺望着耕作的人们,每当他一个人悄悄溜出来的时候,就会有种久违的自在,短暂地逃脱了那个充满着酒精气息和女人哭叫声的摇摇欲坠的家。
  他出生在一个极为普通的家庭,母亲是个勤劳而善良的女人,她用粗糙的手抚摸果戈里的头,告诉他要做个善良的人。
  她对果戈里说,“善良的人可以上天堂。”
  果戈里最初对此深信不疑,但是当母亲被酗酒的父亲家暴而死,而他却阻止不了那个男人的时候,他恍惚间听到了灵魂深处传来的回音,那道空茫的回音在他心中不住地回荡着,反复地对他重复着一个词——【死魂灵】。
  从那以后,果戈里的视野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他见到了许多已死之人呆傻的脸,也见到了母亲痴傻的灵魂在世间游荡着,这让他一度很疑惑——母亲为什么没有上天堂?
  他这辈子见过最善良的人就是他的母亲,她自己已经过得很悲惨了,却还是愿意施舍给无家可归的人一点粗粮,难道就连这样的人也无法上天堂吗?
  日子还在一天一天地重复着,果戈里也逐渐明白了自己拥有一种特别的能力,他能看见死灵。
  原来死人根本不会上天堂,也不会下地狱,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就算有神,神也不配得到信徒虔诚的叩拜,因为神至始至终都在袖手旁观,冷漠地注视着人世间的一切悲剧,而从未伸出援手。
  祂既没有怜悯凡人的善心,也不会审判犯下罪行的恶人,果戈里做不到再去信仰这样的神。
  某天,果戈里遇到了一个特殊的鬼魂,对方形单影只,漫无目的地走在田间的小路上。鬼魂先生穿着果戈里从未见过的精致的服装,不算高大,在他见过的一众棕熊般粗壮的俄国男人中甚至显得有些纤瘦。
  对方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脚边的石子,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果戈里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人,对方不像是那些为生计奔波的劳碌的人,而是另一种让难以形容的独特存在。
  果戈里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他觉得他好像看见了一只随时都可以振翅飞走的鸟儿,而他很幸运地瞧见了这只鸟儿在此处的短暂停留。
  果戈里看到对方朝着远方走去,眼看着即将离开这个不起眼的俄国小村落,果戈里才忐忑地出声,“您是鬼魂吗?”
  对方歪了歪头,没有说话,只是渐渐走近了,用那双如同流动的黄金一样的眼眸无声地审视着他。
  果戈里呼吸一滞,从对方清明的眼神中,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他遇到了一个有思想的鬼魂。
  但是很可惜,被称为鬼魂先生的存在并不是俄国人,他听不懂果戈里在说什么,好在果戈里天生聪明,他偷听了行商的闲言碎语,结合鬼魂先生装束的特征,应该是英国的贵族老爷们的打扮。
  于是果戈里跑去学了一点点基本的英语,绞尽脑汁地将几个单词组合在一起,比划着向鬼魂表达意思。
  果戈里不懂英语的语法,造句非常混乱,不过鬼魂却听懂了他的意思,露出思索的神色,在空中写了几个单词。他们的交流不算太顺畅,不过这也足够让果戈里开心了。
  在现实之外,果戈里交到了一个鬼魂朋友。
  然而,命运的鞭笞还在不讲情理地持续着,果戈里能够看到鬼魂的世界,却依旧窒息地生活在家庭和社会的双重包夹下。
  一方面,他的父亲时常殴打他,他不得不时刻注意着父亲有没有喝酒,从而避开对方的发疯,另一方面,邻居和行商冷漠而麻木的神色也让他有种古怪的畏惧,他觉得这些看似正常的人已经异化成了悲哀的行尸走肉,就连灵魂都已经在僵硬的躯壳中彻底腐朽。
  他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却无人能理解这种让他恐慌的压抑,人们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令人恐惧的禁锢,习惯了戴上沉重的枷锁,将自我强行嵌入血肉模糊的模具。
  于是果戈里对鬼魂说道,“如果让我变成那种可悲而不自知的模样,我宁愿去死——我觉得成为您这样的鬼魂也没什么不好。”
  他忍不住对鬼魂诉说着现实的苦闷和烦恼,很难想象一个小孩怎么能对世界产生如此深刻的认知。
  鬼魂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地写下一句简短的话,都让果戈里很高兴。
  某天,果戈里心情低落地来找鬼魂,他为了换取食物而帮邻居干活,回家的时候太累了,没有及时察觉到父亲又喝了酒,因此挨了一巴掌,脸上都肿了起来。
  “鬼魂先生,您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他忽然问道。
  对方的答案是自由。
  而果戈里将这个答案深深地记在了心里,一想到这个简单的词汇,他的心就会不由自主地迸发出一股强烈的热情,他想,哪怕让他将一切都奉献给自由,他都心甘情愿。
  他几乎将告诉他“自由”一词的鬼魂先生当做了老师,渴望从对方那里得到更多跟自由有关的东西。
  他想知道——人到底怎样才能自由?
  但他还没来得及提出这个询问,鬼魂先生就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自此,果戈里再也没有见过那位不爱说话的鬼魂先生,他花了很久才逐渐接受这个事实,以鬼魂朋友的不告而别为分界线,他掉入了更可怖的深渊。
  在无休止的压抑下,果戈里对“自由”一词产生了近乎偏执的执念。
  但他太弱了,他想扫清自由路上的阻碍,即使倾尽全力也不一定成功。
  以他的弱小,就连杀死那个酗酒成性的没有异能的男人,都要经过周密的谋划,更可笑的是,当他实施计划的当天,他突然发烧了,直接导致了计划败露。
  他毫不怀疑那个男人会杀了他,就像掐死他母亲一样。
  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就连那个男人都以为他死了,像扔垃圾一样,做贼心虚地把他丢在了雪堆里,他听着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意识越发模糊。
  起初,耳边还有越来越大的暴风雪肆虐着,慢慢地,风雪的声音也小了,从凄厉的哀嚎变成细弱的呜咽,他被埋在雪里,就连呼吸也无比困难。
  直到他差点冻死在冰天雪地时,才在濒死的幻觉中看到了记忆中那张熟悉的脸,对方垂着冷淡的金眸,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狼狈的他,如同第一次见面时的审视。
  他恍惚地问,您自由了吗?他还想问很多问题,但是实在是说不出话了。
  ——我要做什么,才能像您一样自由?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果戈里心中划过这个疑问,同时涌起一丝遗憾,因为他要死了,没有机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在温暖的木屋里昏睡时,他还在迷迷糊糊地动着嘴唇,吐出几句梦话。
  阿诺德坐在壁炉的沙发上随意地翻着书,听到果戈里半梦半醒的话,便合上了书。
  “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他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因为你已经自由了。”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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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戈里昏睡了许久,期间,阿诺德让五条悟掰开果戈里的嘴给他灌了点维持生命体征的流食。
  果戈里无意识地抗拒着,并不配合,果戈里看起来很瘦,扑腾起来的力气也不小,五条悟费了点劲才在不伤及果戈里的情况下制服对方。
  当五条悟忙活的时候,阿诺德躺在床上吃薯片,聚精会神地盯着空气,时不时发出一声笑,“系统,把刚刚那段倒回来,我要再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