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作为人造兵器诞生,理所当然听从命令,悍不畏死地抵挡名为保罗·魏尔伦的自然人的攻击,尽管结果并不如他的主人所愿,但他确实很尊重对方的命令,严格地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保罗·魏尔伦似乎是认为他活着大于死去的价值,于是将他作为俘虏带回了对方所属的阵营。由于指令的存在,兰波无法违抗命令,法国没有对他进行招安惯例的怀柔教育,只是训练了他的体术,还有一些暗杀和谍报技巧。
  又过了一段时间,兰波再次见到了曾经战胜自己的入侵者,保罗·魏尔伦站在门口,灰绿色的眼瞳天然就带着些散不去的倦怠与冷淡,但对方的确是个合格的讲述者,至少在对方言简意赅的阐述下,兰波明白了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不至于因为大脑中储存的常识太少,而闹出什么笑话。
  兰波被派遣到了英国北方的战场,在这里他不需要再练习暗杀,也没人对他发布什么命令,没有输入指令的机器就这样陷入了待机状态,直到某天,又一个入侵者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的领域。
  兰波的感知能力是顶级的,他天生就对活物的存在非常敏锐,因而注意到了微不可计的生人气息,按照正常思维,他显然应该驱逐对方,再不济也该告知上级,而不是若无其事地看着对方留下的痕迹发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军队管理严格,士兵们苦于憋闷的军旅生活,为兰波这位不管事的大人物守夜时也会见缝插针地聊起天来,谈论到正在进行的战事,语气苦大仇深。尤其提到某个耳熟的名字时,更是噤若寒蝉,话题刹时间冷下。兰波听的多了,倒是对那个名字有了些许印象。
  兰波第一次听说对方的事情时,士兵们聊天的语气没有太多惧怕,气氛弥漫着些许好奇。
  “我表哥在福楼拜先生手下工作,他告诉我,我们可能赶不及回家过圣诞节了。”有士兵叹了口气。
  “怎么可能?我入伍之前,班长就说战争不会持续太久,现在才六月,怎么会来不及回家过圣诞节呢?”
  “……”最先发言的士兵露出犹豫的表情,“那我告诉你,你别跟别人说啊,其实是敌军的支援到了,是……一个很厉害的超越者,代号应该是……阿诺德?按我表哥的说法,如果上头一意孤行硬打下去,说不准要拉扯多久呢。”
  “啊?”对方哭丧着脸,以普通士兵的角度,他看不到太长远的东西,只知道短时间内回不来家了,想到家中年幼的弟弟妹妹和年迈的父母,十分沮丧。
  “别这么丧气,服役的时间长了,军饷也会变多的——你弟弟妹妹不是正缺学费吗?晚点回去,你可以给他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士兵拍了拍肩膀,宽慰道,“福楼拜先生亲口答应的事,不会有假。”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上头施压越来越重,压力施加到了一定程度,不知是谁把某个同盟超越者的死亡传了出去,风言风语使得士气更加低迷,即使是被刻意隐瞒的底层士兵也意识到了自己在这战场上不过是炮灰一样的存在。
  “连堂堂超越者都无法抵抗的怪物般的存在,我们这种普通人还负隅顽抗,不是送死吗?”
  渐渐地,“阿诺德”变成了一个代表着压抑的信号,心中泛起苦涩的士兵们渴望回国与家人团聚,慢慢地就很少提及英国那位代号为阿诺德的超越者了。兰波记性不错,记得有关阿诺德的描述,不过并没有把传言中妖魔化了的敌方超越者与悄悄来往的那个人划上等号。
  他是有通敌的概念的,不过鬼使神差的没有举报,也许是因为他不认为对方是敌人——对方大概是某个胆大包天的小卒?兰波默默收下对方带来的乱七八糟的“礼物”,有时是一束沾着露珠的花,有时是稀奇古怪的小说集,当然,最让他印象深刻的,还是那块让他酸的五官皱成一团的蓝莓蛋糕——当那酸的要命的东西接触味蕾时,兰波终于认识到了“难吃”是什么意思,沉默地放下缺了一角的蛋糕,心道,这就是真正的难吃。
  精神生活太过匮乏,兰波也开始期待起每天准时到来的“小惊喜”,比起无聊的枯坐,他更愿意花时间猜测对方今日会送来什么东西。窗户一传来轻轻的敲击声,他就下意识站起身往窗边看,有种隐秘的喜悦在他心中滋生、扩张,蔓延到整个心脏,虽然他们甚至没有交换过名字,却无形中习惯了彼此的陪伴,他们当然不是同类,然胜似同类。
  如果他的同类没有被扔进焚化炉的话,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他们应该像是人类书中所描写的那样亲密地挽着手,以兄弟相称,这就是兰波理想中与同类相处的情景,过去在【牧神】实验室冰冷的地面蜷缩着睡去的时候,他曾做过这样的梦。那是他有记忆以来的唯一一次梦。
  如果他们真的是同类就好了。
  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
  突然有一天,刺耳的警报声响起,兰波看到平时最沉稳的最高指挥官福楼拜也满脸肃穆地清点军队,用最严厉、沉郁的语气发表了简短有力的演讲,就结果而言是很成功的演说,因为所有人都被调动起了情绪,真心实意地认为即将到来的一战决定了法兰西的命运,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
  “为了法兰西!”士兵们异口同声,巨大的声音彰显着鼓舞高昂的士气。
  兰波就站在福楼拜演讲台的不远处,眼神在数万万士卒身上游移,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保罗·魏尔伦察觉到了兰波的走神,问道,“怎么了,兰波?”
  兰波像是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脑海中却闪过一双总是笑眯眯弯着的鎏金色眼眸。
  对方在哪个军团服役呢?
  第12章
  ——原来他在敌军服役啊。
  一切都发生之后,兰波才慢半拍地意识到。
  .
  兰波没有从法军中找到阿诺德的身影,略有些出神地跟着保罗·魏尔伦上了战场,没想到却在与敌国超越者交锋的现场上看到了熟悉的人。对方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笑嘻嘻地朝他招手,大声道,“hello!听到了吗,hello!”
  隔着一英里,得亏对方扯着嗓子喊,不然就算兰波再耳聪目明,第一眼也分辨不出来那个站在敌军最前方、占着长官的位置却毫无形象以手作喇叭状大喊的人是谁。
  “……”兰波静止无波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变化,浮现出几分不明所以,在淡淡的脸上尤为明显。
  与他并肩作战的保罗·魏尔伦严阵以待,注意力集中在大声打招呼的栗色卷毛身上,没有发现兰波异样的表情,于是微微皱眉,“如果情报没出错的话,最前面的那个就是阿诺德,我们两个联手拦住他!”
  “他……”就是阿诺德?
  兰波脑子还没转过来,他还没适应身份的转变,没法立刻将阿诺德视为需要铲除的对象。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很习惯命令了,保罗·魏尔伦担任着监督员一职,有权对他发出指令,于是他本能地遵循着命令,如离弦之箭一般极速靠近——
  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阿诺德鎏金色的瞳孔中倒映出兰波的影子,面对明显蕴含着摧山碎石之力的攻势,阿诺德侧身闪开,让兰波打了个空。闪躲不是阿诺德的战斗习惯,不过他也没有固执到非要脸接大招的地步。
  大地在极致的重力下皲裂开来,阿诺德看了一眼裂痕遍布的地面,并不自大到认为自己那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防御能够抗下这种夸张的重力。显然,在异能力未被制约的情况下,阿诺德不可能用制服莫泊桑和格林的方法打败魏尔伦,不过他没有慌张,纯粹强大的体术可不是唯一的底牌,兰波有异能,他也有啊。
  “异能力——【i】。”阿诺德声音很轻,不似平常的战意盎然,反倒有些柔和。
  刹那间,四周的空气仿佛被冰冻住了一样,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位于风暴最中心的兰波打了个哆嗦,像是才发觉自己陷入了什么境地,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尖叫着逃离。
  然而脑子反应过来了,身体却不听使唤。阿诺德发动异能时,二人还在近身搏斗,本来就已经贴身格斗了,兰波还在关键时刻出了致命的故障,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手脚了!
  兰波瞳孔扩大地看着眼前逐渐扩大的属于阿诺德的脸,后者早有预料,勾起一个志得意满的笑。
  动作的惯性使兰波与阿诺德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一切仿佛变成了慢动作,兰波清晰地看到了对方浓密卷翘的睫毛下的金瞳,还有微微翘起的唇角,过去形成的危机感让他全身都在叫嚣着远离,然而心中却诡异的平静,并不觉得抗拒,好像即将降临的不是被碾成碎片的凄惨结局,而是什么更加温暖的东西。
  他甚至恍惚间看见自己的下场,鲜血从口、耳、鼻涌出,就连眼前都弥漫着猩红的颜色,生命力从残缺的肢体中飞快流逝,对死亡的恐惧铺天盖地的席卷了他。这种莫名的幻觉是如此真实,他感觉自己真的被杀死了一回,狼狈不堪地死在了不知名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