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太阳明晃晃的,他买了个墨镜戴着。
  詹明致发出最后一条消息时,已经半夜十二点。
  尽管很晚,顾恺嘉还是敲响了孙天影的房门,给他看詹明致和自己的对话。
  当然,他没给孙天影看詹明致的最后一条消息。
  “不知道,”顾恺嘉看着不停后退的高楼,“可能我不想活了吧。”
  “这也太危险了,而且,我记得何逸朗是陈嘉辉死亡案的嫌疑人吧,詹明致又是陈嘉辉的老板,”孙天影刀,“而且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詹明致也不确定。不像你的风格,太莽撞了。”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来?”
  “可能我也不想活了吧,”孙天影笑了笑,“找陈启谦借车的时候,我也让他借两把枪给我们,他不借。”
  “他当然不会答应你。”四周明晃晃的阳光,刺得顾恺嘉隔一会儿就要闭上眼睛。
  “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答应了呢,”孙天影打着反向盘,车跟着导航拐进一条小路,“不过,我带了把小刀。要是被埋伏,总能刺死几个人,要是被绑架了,可以拿来割绳子,要是被他逮住注射毒品什么的——我会先杀了你然后自杀。放心,我下得了手,我俩都不会太痛苦的。”
  听到最后一句,顾恺嘉微笑了。
  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笑。
  孙天影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转头看他一眼,仿佛在确定顾恺嘉在笑。
  他望着前方,也笑了起来。
  深水湾别墅区,一律是白色房子配着绿色植物,因为靠海,阳光显得更清澈,色彩也更明艳。
  99号别墅就在海边,他俩将车停进大门敞开的车库里,走了出来。庭院里种着的松树,从院墙中探出枝丫。
  他们敲门,一个五十多岁、穿着便装的大叔开了门。带着清香的冷空气吹了出来。
  一楼是一间巨大的客厅,原木色的日系装修风格。落地玻璃外,游泳池中的水闪烁着粼粼的光线。
  大叔领他们上二楼,两人一眼就看到边缘处那个绿影婆娑的阳台,高大的绿色植物,几乎遮住了室内所有光线。
  在这绿色的瀑布里,一个男人穿着西装衬衫,背对着门,正在修剪一盆茉莉的枝条。
  他左臂衬衫的袖子,是空的。
  感到两个警察靠近,那人回过头来。他口中,叼着水壶的提手。
  顾恺嘉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明亮、温和、带着笑意的眼睛。
  詹明致放下剪刀,从口中拿下水壶,朝管家点了点头。
  大叔低头致意,离开了。
  “顾警官,孙警官。”詹明致招呼道。
  他俩注意到,詹明致的眼神随着称呼移动,像是认识谁是谁一般。
  “詹先生?”顾恺嘉道。
  詹明致微笑着点了点头。
  “终于见到你们了。”
  他的声音非常动听,年轻而温柔,没有太浓的地方口音,让人觉得非常有教养。
  资料显示,詹明致是1980年生人,但他看上去很年轻。他的个子比他俩都矮一些,大概只有一米七五。缺乏日晒的皮肤显得苍白,但不是病态的白。
  脸上有动过手术的痕迹。这些富翁,大概都希望自己青春永驻吧。整容之后,可以称得上英俊。但,他整个人却释放容貌之外的魅力,让人挪不开双眼。
  眼睛神采奕奕,却没有侵略性;嘴唇略有些厚,给人踏实可靠之感。头发浓密而漆黑,没有刻意梳理。
  有关他的新闻,都是从不露面,低调做慈善。
  顾恺嘉看着他,觉得非常奇怪。
  看到詹明致的第一眼,自己的好感,像是抑制不住似的,不停往外涌。
  哪怕对方窥探自己的隐私达到了可怕的程度。
  为什么?
  孙天影扫了一眼詹明致的肩膀。
  詹明致敏锐地察觉到了,笑了一下:“出过一次交通事故,截了肢。”
  “嗯。”孙天影点点头,他本以为自己的眼神已足够不着痕迹。
  “请跟我来。”詹明致说着,带他们来到一个巨大的书房。
  书房非常大,巨大的书架沿着墙两边延伸。透过尽头的落地玻璃窗,能看到浩瀚的大海。
  海面波光粼粼,下午两点的阳光,仿佛打算把一切照彻。
  两个警察一进门,就开始尽力收集信息。
  孙天影看到窗边的壁挂置物架上,摆着一个巨大的相框,上面,是一张全家福:一对夫妻和三兄妹,中间那个男孩,似乎患有先天性面裂,左右眼极不对称,鼻孔也是一上一下歪斜着。
  他突然明白詹明致为何一直不愿出镜,又为何要做面部整容手术。
  第38章 你好,詹先生下
  一些八卦小报、无良媒体早已扒透了詹明致的生平。
  他确实有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他的父母是香湾本地人,在筲箕湾做卖鱼的小生意,哥哥詹明骏在旺角一带的餐馆打杂,妹妹詹雅雯则在庙街卖翻版磁带。
  詹明致一直没依靠家里,自己打工赚取大学学费,一边读书一边创业,毕业后,创业成功,挣到第一桶金,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
  顾恺嘉仔细观察着他的书柜。
  书的排布,是按从a到z的中国图书馆分类法。
  香湾的图书,也是用中图法分类的吗?他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下一秒,又被藏书吸引住了。
  原版企鹅图书,国内简体版,香湾繁体版……
  顾恺嘉又凝神看了看每本书的出版社,确认不是为了装模作样购入的野鸡出版社图书,都是正规出版社出品,译本也是他熟悉的好译本。
  詹明致大概是真的会读书的。
  顾恺嘉扫了一眼自己最熟悉的d类,目光又落在i类,一整排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跃入眼帘。
  这一小格里,还放着个相框,是整容前的詹明致在书架前的照片。
  那张畸形的脸背后,刚好是这一栏陀思妥耶夫斯基。
  深邃的眼睛,带着一种打算从丑陋躯体中脱离而出的、很存在主义的悲哀。
  “请坐。”
  詹明致任由他们打量书架,等两人回过神,他才开口,邀请他们坐到书房中间的沙发上。
  原木色的小茶几上,已经放置了三杯饮料,一杯冰美式,一杯热拿铁,一杯红茶。
  詹明致坐下,拿起红茶,喝了一口。
  两个警察看见饮料,愣了一下。
  他俩都爱喝咖啡。孙天影向来只点冰美式,哪怕是冬天;顾恺嘉只点热拿铁,因为姑姑总说冷饮伤胃,他从来没有喝冰水的习惯。
  哪怕这是市面上最常规的两款,詹明致又怎会知道,他俩要的刚好是这两款?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像我一开始说的,”詹明致看他俩交换眼神,透出一种微妙的满足,“我想做顾警官的线人,所以,邀请你们过来,是为了消除疑虑,确认一下,我就是我。”
  孙天影从小见识过不少千奇百怪的富人和附庸风雅的官员。他觉得詹明致是最稀有的一类,没有一点这类人惯有的惺惺作态或油腻粗野,甚至不打算摆出一副企业家的气势。
  他也就开门见山:“当然,詹先生,不过您想给我们提供什么信息?又为什么找到我俩呢。”
  谈话间,他拿起美式,嘴唇挨了挨饮料——
  没有怪味,但也不能确保饮料里不是无色无味的毒品或者毒药。
  他拿起桌上的纸巾擦嘴,把喝下那一小口吐了出来。
  顾恺嘉看着他。
  孙天影做得很自然,大概怕詹明致因为觉得他俩太过见外而心有芥蒂。
  顾恺嘉也端起拿铁,喝了一口。
  孙天影瞥了他一眼,见顾恺嘉把咖啡咽了下去,他一下子急了,本能地朝他探出身子,手差点伸过去夺杯子。
  但来不及了。
  孙天影意识到自己失态,坐了回来,整了整自己的衬衫。
  顾恺嘉知道,自己或许有点自毁倾向。
  但,他想赌一下:赌一赌自己直觉中对詹明致的好感,到底对不对。
  刚放下杯子,就看见孙天影直直盯着他。
  孙天影不动声色,但那双眼睛,明显生气了——在警告他。同时,又很紧张,生怕自己出什么状况。
  顾恺嘉别过脸,不接他的招。
  然后,他的余光看见孙天影又端起美式,喝了一大口。
  喉结滚动了一下。孙天影也把饮料咽了下去。
  混账东西,不知死活。顾恺嘉感到一阵怒气冲上脑门,好不容易抑制住了打翻他的杯子的冲动。
  他也威胁地盯着孙天影,孙天影则心情很好的样子,舒服地靠在沙发靠背上。
  还好,什么也没发生。
  詹明致微笑着,甚至有点慈爱地看着他俩这番沉默又孩子气的对峙。
  他喝了两口红茶,像在慢吞吞地酝酿,并不急于回答。
  “我们还没有相互了解,你们也没耐心听一个中年人谈人生感悟吧,”詹明致道,“我做了很多慈善,觉得,仅仅有善、有奉献,还远远不够,还需要树立针对恶的规则。所以呢,我特别支持香湾的法律事业。我是个商人,能做到的不多,只能遇到有缘分的人后,给他们提供一些信息,把这些事交给警察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