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歪着脸,咂摸着汤靳明的脸色。
  汤靳明斜倚在床头,面色苍白神情镇定,从沈续冲进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不管管?”汤笑似笑非笑,口吻是完全的命令式。
  “如果你还想要那块地的话。”
  汤靳明双手平放在腹前,左手被厚厚的绷带缠绕,除此之外倒没有特别显露的外伤。
  “虽然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非得要那块墓地,但我觉得如果是你手里的,大概。”
  他故意停了停,仿佛在吊胃口:“我还是会象征性地对父亲表达出想要的想法。”
  现在的汤靳明已经有足够的资本提出得到的条件,从前年代表汤连擎参加年会致辞,隔日经济板块见报,网络媒体大肆渲染汤靳明的声势见得,汤连擎的确是很满意汤靳明,有意要把他做继承人培养。
  一无所有再到盆满钵满,欲望会随着所有而愈演愈烈,脾性里的恶劣态度也会随之激发。
  整个病房里唯一不能动的是汤靳明,但唯一能惹得汤笑从香港飞到江城二进宫的也是汤靳明。
  汤靳明吐字有点含糊,声调里是南方人特有的柔软,还混杂着着粤语环境里语序与咬字的特别腔调:“汤先生,还是回去看看你那个小高尔夫球场吧,听说最近官方严查偷税漏税,恰巧集团内部最近在做审计。”
  “……汤靳明,你敢。”汤笑面色骤变,咬牙切齿地打断他。
  汤靳明弯腰从床头柜里抽出用牛皮纸档案袋,故意对着汤笑晃了晃:“当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如果你觉得你能在法务部只手遮天,那我无话可讲。”
  “审计周期漫长,但说短也只是你去夏威夷度假的功夫。”
  “如果不想举报信和材料出现在内网,明年春天之前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能做到么。”
  明年春天,这个时间太具体,也就是说从这个盛夏算起,汤笑得在汤靳明面前消失大半年。
  大半年对职场人来说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两个半季度,甚至能够完成一次完美的跳槽,或者是某个大型企划从搭建草稿再到落地实施。
  和汤靳明谈判显然不是个明智之举,毕竟律师最擅长的就是引用条例,打嘴皮子官司。
  汤笑看他一会,偏过头改变策略,对沈续道:“汤靳明给了你什么好处?”
  “既不能结婚分财产,也没有公开关系的可能,只能做个‘情人’,如果他哪天想要孩子,随便找女人结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续,你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非得把自己捆绑在汤靳明身上做个吊坠呢。”
  这话极其难听,比辱骂脏话更过分,贬低汤靳明人格的同时,还狠狠踩了沈续一脚。
  手钻进汤笑的衣摆,沈续直接用针头抵着汤笑的肉,以斜切的角度往前推,直至感受到汤笑身体很明显的僵硬。
  其实针管推进身体也没什么大问题,人的肌肉有收缩性,针管刺入也带不了肉出来,顶多让他心有余悸地胆战几天而已。
  高兴是荷尔蒙和肾上腺素,但痛楚绝对来自四肢百骸本身。
  也就是说,只有痛觉才最真挚。
  也只有痛才会教人做事。
  “我错了!我错了!!”
  “沈续你这个疯子,把你的爪子给我拿开!!”
  尖锐刻下几毫米,汤笑果然大叫着求饶,其中还夹杂着几句混乱的脏话。
  他的身体因害怕而弓成熟了的虾子,从脖子根红到脑门,整个人瞬间滚烫,气势瞬间跌至谷底。
  自家医院不好真的闹起来,沈续见准时机,抬膝朝着汤笑的腿弯踹。汤笑右腿一软,直接朝着汤靳明的方向跪了下去。
  “沈续!!”汤笑脸着地,痛苦地吼道:“我要告你!”
  沈续叹息,收起针管双手插兜去向玄关,通知保安进来抓人。
  保安都守在门外,随时准备冲入病房。得到沈续的允准,立即一拥而上,连抱带拖地将汤笑带走。
  沈续吩咐道:“如果还闹就给他一针安定,给汤家打电话,叫他们把人带走。”
  他回头看了眼病房,确定此人没有破坏公共设施后:“还有针管钱,记得叫汤笑付款。”
  为了维护病区的安静氛围,汤笑是被保安捂住嘴带走的。
  沈续站在门口目送汤笑消失,看着这位二世祖狼狈,忍不住想笑,唇角清浅地勾起个简单的弧度,视线落在不远处天花板的安全通道标识,表情陡然凝固。
  上次……汤靳明出现在自家医院是什么时候?
  未及他再多想,病房内传来汤靳明的声音:“没必要为自己惹麻烦。”
  沈续抿唇,调转脚步重新回到病房内,与汤靳明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你是被他推下水还是自己跳下去的。”
  “那天你没有坐轮椅,腿是好的。”
  “你觉得是我故意栽赃给他?”汤靳明手里的档案袋还没收,反而向沈续发出邀请,“想看看这里边的东西吗。”
  “不是高尔夫球场的生意。你见过,就是那片共公墓,从我的墓地往里走三排,mammy也在那。”
  汤靳明拆开档案袋,这次不是什么商业机密,他将封面正对沈续,开口道:“这是mammy的续租合同,我刚为她购买了四十年的使用时间。”
  沈续一怔。
  mammy,是汤靳明用来称呼宁心的。
  那年汤靳明来到沈家,没有任何私人行李,只带了个用快递袋包裹的信件。
  两人稍微熟一点后,沈续试探着询问他那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好像很珍贵的样子。
  他们坐在蔷薇花园里的秋千中,沈续双脚悬空,汤靳明则用脚后跟缓慢地控制着秋千摇晃的速度。
  因为太快的话,沈续会晕。
  “我坐在殡仪馆发现自己没有钱为mammy买个像样的墓地的时候,打通了父亲的电话。他说只要我想通,随时能够回到汤家,但前提是离开mammy。”
  沈续好奇地问汤靳明,不能直接埋到后山吗,这样就不需要打那通电话了。
  汤靳明看着沈续天真稚嫩的脸,语气轻而缓慢地说:“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一块像样的地。在来到你家前,我过着很穷的日子。”
  因为很穷,所以接触不到所谓的家里有后山。
  因为沈续生活在这样奢靡的环境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金钱打造的世界,才会天真地将奢侈当做理所当然。
  汤靳明不会因为沈续的话而生气,也并未觉得冒犯,他耐心地解释给沈续听。
  于是……
  沈续自责地听哭了。
  即便他那一瞬仍旧不懂的贫穷苦难与幸福的距离有多远。
  但他看着汤靳明充满平静的眼瞳,莫名觉得悲伤痛苦,忍不住想要为汤靳明哭出声。
  从幼小至强大,这之前隔着无数个孤独而难耐的夜。
  宁心对汤靳明的分量有多重,沈续知道。
  汤靳明那天的坦诚对沈续的冲击,余韵跨越时间的障碍,化作一场湿润的风,每年都会刮过漫长的雨季。
  沈续呼吸放轻很多,点头嗯了声,祝贺汤靳明:“那个地方挺好的,环境也不错。”
  “也很适合我。”汤靳明紧接着说。
  “你觉得那里适合我吗。”
  第12章 走出这个世界
  “有病就去治。”
  沈续很多时候都会讨厌自己太了解汤靳明,就像汤靳明也很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总是一个动作就能看出对方的意图,而在下一秒用与自身意图背道相驰的方向去刺激对方。
  走到汤靳明面前,抽走他手中的档案袋。沈续没看那上边写了些什么,径直将合同重新装回去,封口棉线绕着铁环转几圈,彻底封好塞回床头。
  刚才没仔细看,环顾四周,花束靠着墙角并排摆了一溜,窗台各式水果篮满满当当地层叠压着。
  很明显,汤靳明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惨,在沈续来之前还是有很多人惦记他的。
  汤靳明的声音适时响起:“想吃什么自己拿。”
  “……”沈续单手插兜,沉沉吐出口气,冷道:“现在就要走了。”
  “国内医院强度高,怎么不在这坐诊,强度低,患者素质高,服务少数人总比对着大字不识连名字都不会写,得挨个教的患者好多了。”
  沈续眉心一跳,血压瞬间飙升:“做刑辩的诉棍才会将当事人三六九等划分阶级,国内的医疗系统是为了让更多人接受到良好的资源,公立系统招你惹你?如果太闲可以去康复科复健。”
  “康复科怎么走?”汤靳明流利地接上沈续话尾,旋即又有点无奈地摇头道:“只是想劝你,现实和理想差距很大,国内这种医疗系统注定医生永远得保持高强度的工作态度,这很有可能不是你想要的环境。”
  沈续不高兴,张口骂道:“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