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忻州?他们竟已离上京百里之远了。
  宋观澜好奇地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马车。
  李严戒备地盯着宋观澜,手按在了剑上。
  宋观澜笑了笑,拱手道谢,扬鞭远去。
  “这小子那么巧,刚好与我们同路?老大,要不我们……”
  李严眯了眯眼:“他虽一身布衣,但他身下的马却是一匹良驹,约摸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公子,别多惹事。”
  李严想故意与他错开,歇息了小半个时辰后,再度启程。
  傍晚时分,竟是再度遇见了宋观澜。
  众人遥遥闻见一股诱人的香气,吃了一天的干粮,馋虫作祟,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再一看去,宋观澜大马金刀坐在路边一个小摊旁,正大口嚼肉,桌上还放了一摊子酒。
  李严还未动作,倒是宋观澜眼眸一亮,醉醺醺站起来:“诶!大哥!”
  他晃了下,扶住桌案:“来!我叫店家抓了一只羊来烤,一起吃!”
  李严的目光扫过去,这店家不过是在外面支了个摊子卖些汤饼凉茶,哪里来的羊。
  仿佛是瞧出他的疑惑,宋观澜手执筷子敲着酒碗:“大哥,萍水相逢即是缘,我花了十两银子请店家去他们村子里帮我捉的羊,肉质鲜嫩肥美,一起同食岂不美哉?”
  李严向远处看去,果然见那边有个小村子。
  一头羊不过二三两银子,这蠢货却花了足足十两,当真是个不知柴米贵的富家子弟。
  店家听到动静,走出来憨厚地对几人笑:“客官,我们村子酿的酒也是好酒嘞!”
  李严的疑惑暂且被打消。
  端王府那边有人故布疑阵,一并掳走的还有小王爷的几个小妾,他们一路来到这里,自是安全。
  也罢,原本就要找些吃食果腹。
  李严瞧着兄弟们皆眼冒绿光,大手一挥:“那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我们兄弟得了主家命令,不能饮酒。”
  店家有几分失望,宋观澜笑道:“天那么热,店家给诸位大哥送些凉茶来,都算在我账上。”
  “好咧!”
  宋观澜醉眼迷离,冲着众人豪气干云道:“大家放开吃,不够我再请人去捉羊来。”
  李严眯眼笑着应下,心中却道:蠢货。
  羊肉下肚,虽说没酒,倒也畅快。
  李严等人渐渐放松警惕,与宋观澜还攀谈了几句。
  只是宋观澜不胜酒力,说着说着一下子倒在桌案上。
  有人推了推他,笑起来:“这小子,酒量不行啊。”
  李严自顾自地吃肉,见有人靠近宋观澜,一脚踹在他腿上:“吃人嘴软!都他娘的别给我打他主意!”
  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李严也不着急赶路,叫店家寻来几张草席,就地一躺。
  他交代众人:“抓紧时间休息,明儿天一亮就赶路!”
  他来到马车边,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放心躺下。
  鼾声四起。
  然而临近半夜,忽然有人捂着肚子起夜。
  有人正一泄千里,忽然听见有人靠近,吓得狼狈抓住手中剑:“是谁!”
  “陈哥?是我!”
  “你怎么也来了?”
  “别提了!哎哟哎哟我这肚子……”
  窸窸窣窣一阵之后,空气中传来恶臭。
  陈哥嫌弃道:“离远点拉!”
  那人埋怨:“等等,哎哟——”
  陈哥受不了,自个儿起身换地方,然而刚站起来转身要走,忽然见一道暗影落在自己面前。
  脖颈上传来冰凉之意,他瞪着眼,无声无息倒在草里。
  另外一边,那人提起裤子走人,一边骂:“肉都烤不熟,开什么店……”
  回答他的依然是一道雪亮剑光。
  李严也是肚子疼醒的。
  他摸黑找了地方,刚解下裤带,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异响。
  李严一惊,高呼:“谁!”
  手已经按在剑上。
  “头儿!是我!你也窜啊?”
  李严松了口气。
  暗道果然贪嘴坏事。
  他骂:“拉完了快点回来!”
  回到小摊的时候,李严直觉不对劲。
  再一看,他十个弟兄,怎么只剩下三个躺在这里了?
  都去方便了?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意识到,醉成烂泥被他扶到角落躺下的宋观澜,不见了。
  李严心道不妙!手刚刚握住剑,便有痛意贯穿胸口。
  他缓缓回头,宋观澜冰冷的眼望着他,哪有半分醉意。
  人之将死,李严忽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他一把抓住穿过胸口的长剑,大喝:“兄弟们!起来!”
  众人惊醒,见自家老大被杀,睡得再懵的人也都被当头泼了一瓢冷水。
  宋观澜以一敌三,渐渐力不从心。
  眼见长剑就要往他腹部砍去!
  忽然有人拼尽力气撞过来!
  宋观澜一惊,见姜时雪双手握着一把匕首,牢牢刺进了那人的后背。
  血,溅了她满身。
  姜时雪苍白着脸,用力拔出匕首:“小心!”
  宋观澜堪堪侧身躲过袭击,但肩膀还是挨了一剑。
  长剑险些脱手,宋观澜咬牙握住,换了一只手格挡!
  剑刃相交,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两边都杀红了眼。
  姜时雪出其不意,再度举起匕首刺向那人的腹部。
  那人吃痛,竟一脚狠狠踹在姜时雪膝盖上,姜时雪猛然跪跌在地。
  宋观澜顾不得扶她,趁机刺向他胸口!
  场上还有一人,见状不妙,忙骑马逃跑。
  宋观澜追了两步无果,回头对姜时雪说:“他定然是去报信了,我们快走!”
  生死攸关,姜时雪咬咬牙,对宋观澜说:“小宋大人,今日救命之恩,改日再报,劳你至此,断断不能叫你再同我一起冒险……”
  “接下来的路,我们分开走!”
  宋观澜一愣,立刻否定她的想法:“他们已经看见我的脸了,分开走没有任何意义,你我一起,不必再多言。”
  他要扶她上马车。
  事已至此,再推脱便是矫情。
  姜时雪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忍住泪意道:“你我都受了伤,马车又累赘,若小宋大人不介意,我们便同乘一骑。”
  宋观澜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幼时……他们也不是没有同乘过一匹马。
  眼下断不是相认的好时机。
  宋观澜挑中一匹健硕的马,翻身而上,将手掌递给她:“侧妃,上来吧。”
  姜时雪忽然想到什么:“小宋大人,等等!”
  她握住匕首,狠狠朝着拉马车的马刺去。
  马儿受惊,拔足狂奔。
  姜时雪如法炮制,将其他歇在此处的马都激得四处乱窜。
  虽说驮了人的马和不驮人的马马蹄踩出来的印子不一样,但此时他们实在是没精力再做其他伪装了。
  一片混乱中,姜时雪将手递给宋观澜,翻身上马。
  宋观澜扬鞭道:“劫走你的人恐怕跟端王府和秦家都脱不了干系,回京城你我无异于自投罗网。”
  “侧妃,我们只能寻个地方暂避,我已递信到你母家,想必太子殿下很快便会知道此事,赶来救你。”
  马儿行进中,姜时雪眼眸忽然一亮:“小宋大人,我们往西北方赶!”
  西北?
  宋观澜忽然想起来,镇压西北的忠义将军,不正是太子的舅舅?
  他们此时已在忻州,离忠义将军带兵驻扎的领地漠州不过两日脚程!
  只要赶到漠州,便有人可助。
  宋观澜牢牢握住缰绳,扬鞭道:“侧妃,抓紧了!”
  余州,灵华寺。
  刚刚下过一场雨,石阶上青苔苍绿,老树亦焕发生机。
  一袭玄色衣袍在红漆剥落的门前驻足,握住铜环的手苍白如冷玉。
  来人迟迟没有推开门。
  须发皆白的高僧默然立在一旁,看着这位气度不凡,清冷如雪的年轻人。
  铜环上的指尖渐渐泛出乌青之色。
  那双长睫微敛的眼似无澜的深湖,瞧不出在想什么。
  高僧道了一句阿弥陀佛:“姜姑娘生前供奉的青灯,永日长明,可惜造化弄人,姜姑娘正是大好年华,却……”
  “姜姑娘一生积德行善,老衲不忍故人去青灯断,自作主张,保留了此处供奉。”
  祁昀搭在铜环上的手缓缓松开。
  他哑声道:“劳烦大师。”
  半个时辰后,祁昀出来了。
  如同被大雪压断的松枝,他背脊微微佝偻,一步步,踏下台阶。
  高僧望着那道寥落的背影,摇头叹气。
  红尘中人,怨憎会,求不得,哪个又逃脱得了。
  又开始飘雨。
  余州的雨不似上京,总是带着绵绵之感,拂在面上,似情人的抚摸。
  祁昀游魂般走在白玉阶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