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随便。”符遥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把玩贝壳杯的把手,“别是那种恐怖片就行。”
  “哦,”谢一舟玩味点头,“你怕鬼。”
  鬼哪有人可怕,无非就是少个胳膊,或者脑袋斜了一片。看着血淋淋的,其实都是被真正可怕的人残害的可怜鬼。
  符遥抿了抿唇,没说话。
  “我猜错了?”谢一舟看她这副模样,眉毛微挑,笑着问:“难道是怕黑?”
  ……其实都怕。
  屋外忙着打电话的俩大嗓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双双安静下来。
  远方的夕阳沉进海里,天边仅剩的一点霞光透彩如琉璃,粉色和紫色大片晕染,每日里总有这样浪漫到不可思议的时刻,光线也随之黯淡。
  眼前的人轮廓模糊又柔和,唯有那双分明得纯粹的眼,在一片昏暗中独自澄亮。
  随着年龄渐长,少年人都习惯提前用成熟伪装自己,谢一舟已经很少再见到这么澄澈的眼睛,干净如倒映海平面的天空。
  他想着自己该走掉去开灯的,不知道为什么身子却没动弹,“有一部电影,你可能会喜欢。”
  “什么?”符遥眨了眨眼。
  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放低声音,像肩并肩坐着聚头低语,分享一个不想被其他人知道的秘密。
  “我想想,好几年前的电影了。”谢一舟喉结滚动一下,娓娓道来,“主角是个拥有穿越时空能力的男人,为了弥补遗憾,一遍又一遍地回到过去。直到最终他发现,其实真正的遗憾永远没有办法弥补。”
  符遥心头一颤,那个瞬间,简直有种被他看穿的错觉。
  “好像有听过这部,”她借喝水的动作掩饰情绪,深吸一口气,“叫什么时空恋人?”
  “全名《时空恋旅人》,英文原名叫做abouttime。”谢一舟闲散地扯下嘴角,像在故意逗她,“不得不说,这个译名翻译得很让人劝退。”
  他的声线偏少年的清哑冷淡,说话语速不急不缓。尤其是当四周昏暗,符遥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说话声音的时候,连他喉咙发出的一点笑音都引人沉醉。
  作为一个实打实的英语学渣,他的发音可以说是相当标准了。
  是因为总是翻墙看球赛的缘故吗。
  符遥看着谢一舟,晃了晃脑袋,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所以你推荐这部的理由是什么?”
  “认真说起来的话,理由很多。”谢一舟指节轻叩桌面,“关于时间,主角发现了两种感受幸福的方式:一种是把每一天都重新过一遍,你会发现许多原先没发现的美好;而对我们这种没超能力的普通人来说,最好的方式,莫过于好好享受不完美的每一天。”
  “那,”符遥被话题吸引,重心忍不住朝他那边倾斜,“关于恋人这个主题呢?”
  “……”谢一舟没有立刻回答,转头看了她一眼。
  如有磁石一般,两人目光于半路相接,毫不留情地撞上。本来应当是过分暧昧的距离,却因朦胧不已的光线模糊了边界,导致无人在意。
  海边的浪潮起起伏伏,时刻不停冲刷着堤坝,似乎有着亲眼见证水滴穿石的勇气。
  “也许它想证明,”谢一舟忽略掉自己失控的心跳,扬起一边眉毛,故意漫不经心道:“不管在哪个时空,相爱的人一定会再次爱上彼此。”
  符遥:“……”
  都说智者不入爱河。
  可是“扑通”一声,符遥分明听见自己纵身跳进大海的声音。
  谢一舟这人还挺有仪式感。
  符遥问他要塑料袋,他左右翻翻,翻出个精美的礼盒袋子,把她那幅贝壳姐妹相框一丝不苟地打包好。
  修长的手指翻飞,转眼就打好一个结实又漂亮的结。
  符遥提着沉重的礼盒袋走进小院。
  抬眼一瞧,回廊台阶两侧,两个人影坐在那儿,中间虽然隔着一段距离,连抬头的姿势都如出一辙,注目着远方逐渐黯淡的天色,光看背影都觉得无限萧索。
  “……”
  得,就这俩还聊上了。
  “这位女士,容我提醒一下,”符遥走过去,拍了拍闻悦的肩,“再磨蹭下去,你就要赶不上车了。”
  “咳咳!”闻悦猝不及防呛了一下,烟从鼻子里喷出来。
  “……怎么我一会不在,你都开始学烟囱冒烟了。”符遥无语,用手掌给她扇了扇风,“要不我拿盆水来浇你身上灭火?”
  余望手指根夹着烟,在旁边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我就是想试一下,问余哥要了一根。”闻悦笑了两声,随手把烟在地上掐了,拍拍手站起来,“算了,不抽了,又辣又呛的,没什么意思。”
  符遥跟余望简单道别,就打算带闻悦离开。
  刚才她问谢一舟这一下午收费怎么算。
  彼时谢一舟刚把一楼的灯打开,明晃晃的白炽灯照在两人身上,他回过头,笑容无奈中又带了点纵容,“你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算了,出去别跟余哥提。不然回头他得叨我半天,问我是不是手头吃紧,怎么让人女生惦念着要给钱。”
  “再见再见,准备去哪?”余望笑眯眯地跟她们挥手,“要不我开车送你们去?”
  符遥犹豫一下,拒绝了。闻悦跟她妈打完电话,看上去心情不是太好,她还想单独跟闻悦聊会儿天。
  “行。”余望也没多勉强,“下次再来玩哈,天气好的话,带你们坐船出海看看。”
  下坡的路总是要比上坡顺畅。
  符遥拖着闻悦走了一会儿,看她神思不属的模样,叹了口气,松开挽着的手臂,“说说吧,怎么了?跟你妈吵得很厉害?”
  “没什么,就那样呗,跟以前一样。”闻悦脚步漂移地说,“诶你知道吗,刚刚那个余哥,还是个摄影爱好者,他给我看了他出海拍的那些照片,看着不比我爸挂墙上那些差。”
  那么小一个城市,还藏龙卧虎。
  “说正经的。”符遥皱了皱眉,没理她的打岔,“没吵什么,你会问余哥要烟抽?”
  “……”闻悦沉默几秒,语气有些艰涩地开口,“我刚刚气急了,跟我妈说,既然你们只管生不管养,把我生下来干什么?还不如当从来没生过我,各自去过你们的逍遥日子。”
  符遥察觉闻悦放在身侧的手轻颤,反手紧紧握住了她。
  “要是太难过,”符遥故作轻松地安慰闻悦,“待会买手抓饼,让摊主给你加两个蛋……还不够的话,我把我那份也让给你。”
  “噗”一声,闻悦笑出了鼻涕泡,“你老对我用这招!好像我满脑子就剩吃的一样。”
  “那是因为你好哄,不然的话,我还得满大街给你找炸鸡才行。”符遥伸出手,指尖抹掉闻悦眼角那滴泪珠。
  闻悦微微笑着,把头靠在符遥肩上,看她熟练地与操着本地话的摊主交谈,要了两个手抓饼。
  推车顶上挂了个暖黄的灯泡,在逐渐暗下来的夜色里,仿佛海上照明的小小灯塔。
  “其实我刚刚没想哭的,余哥看我跟我妈吵那么厉害,挂断电话就来安慰我,我还叫他教我学抽烟。”闻悦眼睛微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符遥说话,“但你刚刚这么一问,我忽然就忍不住了。”
  “还是哭出来好,你憋气的时候就像个炸药桶,憋眼泪的话我还得时刻给你防洪,多累啊。”符遥把一个手抓饼递给她,“趁热吃。”
  闻悦像报复社会一样,狠狠咬下一大口手抓饼,嘴里兀自嘟囔,“余哥还劝我呢,说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待,以前吵得厉害,要是某天人不在了,就要开始想念,还会开始后悔。”
  符遥站在电线杆底下,回看她,“那你呢,你会后悔吗?”
  闻悦身子靠在电线杆上,好半天,才自嘲般地笑一下,脱力道:“遥遥,其实我有点羡慕你,世界上不是每一对父母都配做父母的。”
  符遥:“……”
  “有时,我真想时间飞速过去,我们俩快快长大。”闻悦叹了口气,“等上到大学,我有一间自己温暖的小房子。你呢,你就在学校隔壁不远的地方,想见立刻就能见到。”
  符遥笑着摇了摇头。
  “而且,按你说的,每天还有190男大的腹肌任我摸。”闻悦补充完最重要的一点,笑得心满意足。
  “听起来挺好,可是不行。”符遥咽下嘴里的煎蛋,一脸郑重,“对我们这种普通人来说,找到幸福的方式,只有好好享受不完美的每一天。”
  虽然她还没有完全想明白,可是甫一听到这句话,已经被悄无声息打动。
  那些大雨倾盆的日子,即便要淋雨,也应该是大笑着跑进阳光下的水塘里,溅起一身水花。
  “虽然我现在一提起‘灭霸’,还是会恨得牙痒痒……但是有时我会想,如果他不让我们俩到走廊罚站,也许我们永远不会开口说第一句话。”
  符遥在班上人设是个独来独往的高冷学霸,闻悦是仗着家里有钱吊儿郎当的不良少女,她们之间不能说互相看不顺眼,至少也绝不会认为对方和自己是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