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嗯。”沓樰團隊殷海烟垂下眸子,似乎陷入了回忆中,“重随是我的第一个男宠,我有三百年没有见过他了,若不是这次,我都快忘了这号人。”
  手心传来密密麻麻的疼痛,沈清逐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三百年都不曾见过,不曾想过,可是一见面,就能认出他的人叫出他的名字,沈清逐真不知道是该羡慕他还是可怜他。
  殷海烟正回想着往事,忽然听到沈清逐连名带姓地叫了她一声。
  “殷海烟。”
  “嗯?”
  沈清逐深深地望着她,“如果三百年以后我们再见,你还能……记得我吗?也记得我的名字,也记得我的样貌,也记得……”沈清逐说不下去了。
  她还会记得这些吗,会记得我们曾经度过的那两年的日日夜夜吗?
  也许在她的心里,只会有他一个身份,那就是她的第几位男宠。
  良久,殷海烟说:“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孩子的父亲吗?”沈清逐自嘲地笑了笑,眼圈红了,“可是以后也会有别人为你生下别的孩子。”
  到那时候,他唯一特殊的地方也没有了。
  三百年,三百年。
  沈清逐第一次感受到三百年时间的漫长,他忽然觉得,当一个凡人就很好,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有什么遗憾什么不甘,再怎么忘不掉,熬一熬也就永远地尘封了。
  “还说和你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话,干嘛又作出这样一副要哭的模样。”
  沈清逐:“那你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什么人?不过是几个月后就要离开的换月公子罢了,人人都知道你带回一个男宠叫换月,可惜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殷海烟扭头看他,认真道:“不走不行吗?”
  “若我说让你跟我回玉昆宗,抛开你在魔族的一切,隐姓埋名留在我身边,你愿意吗?”
  殷海烟默了默。
  这个要求确实流氓了,如果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士倒也还好说,可偏偏他是沈溯。
  “殷海烟,我有个要求。”
  “你说。”
  “在我离开之前,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你……”殷海烟诧异地抬起头,沈清逐的眼尾还红着,看上去可怜极了,可偏偏脸又冷着,瞧着像是被欺负狠了之后放狠话的样子。
  可是谁欺负他?她吗?
  沈清逐会说出这种话,带给殷海烟的震惊不比连微尘这样从不为前任停留的风流女子又去荒禁之渊找她老相好的震惊来得少。
  殷海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看着她这样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的反应,沈清逐心中的弦越绷越紧。他就只有这一个要求,要是这点也做不到,那么他……他好像也不能做什么。
  他不能一气之下就离开,因为他还要寻找那两名失踪修士的下落。
  殷海烟在笑了半天之后,终于:“好,我答应你。”
  沈清逐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开。
  忽然,身体上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不由得轻声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殷海烟听到他的声音,皱着眉头凑过来,“又疼了吗?还是寒毒发作了?”
  可是沈清逐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唇,一句话也不说,他默默地拉过了她的手。
  殷海烟:“?”
  她不明所以,下一刻,殷海烟眼神颤了颤。
  沈清逐拉着她的手,放在了他隆起的肚子上。
  “他们动了。”
  第34章 银铃铛
  殷海烟睁大了眼睛,第一次真切实在地感受到这两个小生命的存在。
  他们就在沈清逐的身体里,那么远又那么近。
  这种感觉很奇怪,殷海烟到这时才猛地察觉到她干下了一件多么荒唐的事:这是她和眼前这个人之间独有的联系,是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不论她重生多少次,也切不尽斩不断的联系。
  抛开二人所处的位置不谈,孕育两个孩子即便是对于两个普通人而言也是一件需要深思熟虑的大事,更何况二人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这件事情,是否太过草率了?
  可是已经发生了,还能怎么样?
  她不想让沈清逐死,这是最开始得知这件事时脑海里唯一的真实想法,也是到现在为止从未摒弃过的想法。
  可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从此会有数不尽的丝线会缠绕着他们。
  是好事,还是坏事?
  殷海烟只觉得自己心中一团乱麻。
  就像在车驾上的那次摩擦,沈清逐并不是真心想跟她回来,而是不得已。
  这一点从最开始就知道,但是……
  但是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怎、怎么了?”
  沈清逐看她呆愣的表情,眼中没有半点喜色,心都凉了半截。
  天知道他是鼓了多大的勇气抛开了多少自尊才能在清醒的状态下以这种示弱讨好的姿态去面对她?
  面对肚子里这两个孩子,沈清逐时常会感到不知所措。
  刚开始得知自己有孕时,他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可是紧接着,远超出他预料的事情再一次冲击了他,和自己朝夕相处两年的人居然是魔主,他居然怀了魔主的孩子!从小在仙门长大,仙门与魔族之间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在民间有平凡的修士与魔修私相授受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更何况他是百宗之首玉昆宗的掌门,怎么能和魔族扯上关系,还是这样见不得人的关系?!
  他不知道那天是怎样回到的玉昆宗,在那些闭门不见客的日子里,他浑浑噩噩地喝空了好多坛酒,不敢让自己清醒,一旦清醒,便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接下来的事情,直到有一天小弟子翁白带着课业来找他。
  沈清逐神色恍惚,看着小弟子非要给他展示自己的剑术。
  小弟子的剑术又有所长进,九绝剑法已经能发挥出七成的功力。
  他虽不及齐宣刻苦踏实,但胜在天赋绝佳,练功一旦上心,便进步飞快……
  沈清逐在那天找回了属于肩上的责任。
  翁白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废寝忘食练功数日,特意过来哄师父开心,得到的效果也很不错,那天之后,师父虽还是不见客,但他感觉得到师父和刚回来时不一样了。
  那天之后,沈清逐翻遍古书,企图寻找落胎方法无果,神医木子谨也杳无音讯,而腹中的孩子又成心与他作对一样,恶魔一般日日折磨着他,沈清逐那时是恨的。
  恨殷海烟,恨腹中的孩子,也恨自己。
  什么时候这恨意消减了呢?
  大概是从殷海烟第二次找上门的时候。
  仅仅是在她第二次找上门的时候。
  由恨意垒筑的城墙,竟在殷海烟重新回归他所认识的她时就轰然崩塌了,活了这么多年,沈清逐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自己一样。
  原来自己竟是这样的……不名一文。
  对着漫漫长夜,沈清逐嘲讽了自己很久,可是再久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想有一天,殷海烟把他踩在脚下踹到墙根,他也许都会自己爬起来贴过去。
  为了最后一点可笑的自尊,这件事情永远也不可能让殷海烟知道。
  再后来跟她来到魔族,沈清逐一直都刻意不去在意他身体上的变化,刻意让自己遗忘这两个孩子的存在,可是昨日又不一样了。
  被炽鸟攻击倒地时,腹中的疼痛令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害怕什么?害怕什么?
  若是这两个孩子这么轻易就能出事,那么他当初何必苦苦寻找落胎的法子?
  他竟然在害怕失去他们。
  这恐慌太大一时间覆盖了他的整个理智,毫不加掩饰的情绪就在殷海烟面前暴露出来,殷海烟看着他,那样温柔地看着他,那样温柔地同他说话。
  越是这样,沈清逐越害怕。
  如果没有这两个孩子,殷海烟还会这样对他吗?他还没有忘记在玉昆宗,殷海烟第一次找上门时,那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气势,也没有忘记,五百年前,不烬原上,献祭肉身的疯子。
  似乎不会吧,至少现在不会,现在他和她之间还有一条斩不断的线……所以刚才胎动的时候,沈清逐才下意识地想要与她分享这份喜悦,才鼓起勇气牵起她的手……
  “没什么。”殷海烟目光略复杂,沉默片刻,她道:“我在外面守着,你恢复好了叫我。”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沈清逐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不喜欢吗?不喜欢这两个孩子?可她明明是因为这两个孩子才三番五次地去找他的。
  那么,是因为不喜欢……他?
  沈清逐水面下的手指蜷缩起来,指尖不自觉掐入掌心,仿佛这样能抵挡从心头翻滚上来的酸意。
  水声哗啦,水面重新荡起涟漪,殷海烟已经转身打算离开。
  “我在外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