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沈清逐不知所措地看着她,殷海烟已经冷着脸,越过他回屋去了。
  料峭春风卷起一片灰暗的竹叶,在地上滚动几周,吹落到他脚边。
  沈清逐在院子里纠结了好半天,终究是没有去跟她解释。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沈清逐小幅度地动了动胳膊,身侧冷冰冰的一片。
  他一夜没睡。这也是从除夕夜后的头一次,两人没有相拥而眠。
  他转动脑袋朝里侧看去,微亮的天光之下,殷海烟背对着他,柔软的黑发洒在脑后,此时竟给人冷冰冰的气息。
  两人各自占据了巨大床榻的两边,中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
  沈清逐敛眸,蹑手蹑脚地下床穿衣,推门而去。
  门扉打开又轻轻阖上,殷海烟睁开一双清明的眼睛,翻身下床。
  她倒要看看他有什么瞒着她。
  今日空气很闷,似乎有下雨的预兆,殷海烟回到廊下,伸手拿上一把伞。
  细风骤起,吹起她半缕散落在耳边的碎发。
  指尖碰到伞柄,她眉心一蹙,动作停住。
  转身,院子里黑压压地站着一排人。
  如同黑夜大雾弥漫一般到来,无声无息,肃穆恭谨。
  她们齐齐单膝跪地,低头沉声道:“尊主!吾等恭迎您回宫!”
  第20章 魔主归
  陌上晨雾渐渐散去,却依旧不见阳光,沈清逐独自一人走在小路上,心中莫名其妙的不安感愈发强烈。
  他今日出门是去找郎中。昨日因那游医的一番话带来的冲击太大,一夜思来想去,打算找个更靠谱的郎中诊脉,当然这件事绝对要避开殷海烟。
  刚出桃源村的村口不久,身后有人遥遥地喊他的名字。
  “青竹!青竹啊!你还在这里干啥哟?出大事了!”
  沈清逐心里咯噔一跳,茫然又焦急道:“张伯,出什么事了?”
  张伯比他还急,赶得驴子差点没刹住,“你家被一大群人围了!不知道是什么人,一个个穿得乌漆嘛黑凶神恶煞的,看着比山匪还不好惹,你赶快回去啊,怎么能把阿烟一个女孩留在家里呢?!”
  沈清逐一听,心急如焚,当下就掉头往家中狂奔去。
  莫非是那些他曾教训过的山匪来寻仇了?又或许是王三富派人报复?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家毕竟曾是一方豪强,虽被新上任的官员整治了,但家底仍比一般人要殷实,就王三富那样的地痞流氓做派,雇几个人来报复也不是难事。
  都怪他,竟从没有想到过这一层!
  不长的一段路,沈清逐恨不得自己插上翅膀飞回去,头一次觉得当一个普通凡人是这样地不便!
  他想立刻见到阿烟!
  然而事与愿违,就在他来带昨日几个妇人晒太阳聊天的位置时,身后再次传来一道人声喊住了他。
  这道熟悉的声音中是掩盖不住的惊诧,沈清逐脚步僵住,转身,定定看着对方。
  “翁白?”
  出声的人从树后钻出来,是个外表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看见沈清逐的脸,他脸上紧张之色褪去,喜上眉梢:“师父!你怎么在这儿?”
  沈清逐看着自己眼前的小弟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来人正是他的小徒弟翁白。
  他在这个位置,已经可以望见那座小院子,凌霄花还未到盛开的时节,藤叶攀在墙壁上,藤叶之下,六个黑衣人站了两排,看起来训练有素。
  沈清逐眉心突突跳着。今天的一切联系在一起,使他心中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仿佛有什么事情曾被他忽略了,而现在即将破土而出。
  翁白也循着他的目光朝那小院子看了一眼,把他拉到树后,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道:“师父,我是偷偷跟着魔族的人来的。”
  沈清逐神色一僵,“魔族?”
  翁白松了一口气,“是啊,幸好我先找到师父了,那边的几个黑衣人都是魔主的亲卫,最近一直在上界与人界的连接之地活动,我猜想他们有什么不好的计划,就偷偷跟来了,这不就见到了师父您,他们一定是冲您来的,话说您不是云游找师娘去了吗?怎么就来了人界?不过师父您法力高强,就算是没有人接应,肯定也能回得去......师父,您受伤了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沈清逐脸色煞白一片,垂在身侧的指尖都在不自觉轻颤,他不可置信道:“你说那边是魔主的亲卫?”
  翁白:“千真万确,师父,我和大师兄跟踪了她们好几日,不会有错的。”
  说完,他又补充道:“师父,近日还有一些不知从哪里来的传言,说是魔主已经重生了,你说魔主会不会就在那边啊?”
  虽嘴上说着不确定,但在翁白心里,已经认定了她们如此恭敬守着的人就是魔主。
  传说中魔主的青岚十二卫,一人可当万人用,能让魔主亲卫如此恭敬的,除了魔主还能有谁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方才叫住师父时他才这么紧张。
  开玩笑,对方是魔主加上她的亲卫十三人,而他这边只有师父和他两人,孰强孰弱,已然分明。
  胸口仿佛被堵了一团棉花,沈清逐觉得连呼吸都困难。
  翁白看得出来的东西,他自然也看得出来,院落外的那几个黑衣人对着这座小院,根本不是威胁之姿,而是臣服之态。
  臣服于殷海烟。
  什么人,能让魔主的亲卫臣服?
  怪不得她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那个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一世白头”的约定在此刻轰然崩塌,碎成齑粉。
  “师父,你不能去!”
  翁白瞪大眼睛,眼见自己师父竟然径直朝黑衣人走去,赶紧一把抱住他的腰,死命拉他。
  “我们打不过她们的,大师兄还在外面等我们,时间紧迫,师父我们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
  今日的事情已经给了翁白不小的震惊,魔主为了追杀师父竟不惜跑来人间,而一向稳重的师父在涉及魔主的事情时竟然也会这么冲动,看来两人都是恨极了对方。
  沈清逐浑身发凉,本就没剩多少力气,在翁白的一番压制之下,终于猛地吐出一口浊血,颓然垂下了脑袋。
  “师父!”
  翁白愣愣地看着失魂落魄的沈清逐。
  “师父……”
  沈清逐屈指擦去唇角血迹,红艳艳的颜色,顺着他的指节颤巍巍地蜿蜒流淌。
  他闭了闭眼睛,半晌后,哑声道:“走,回去。”
  ——
  今年的一场春雨,断断续续、淅淅沥沥地下了两天,第三天时,终于有彻底停下的迹象。
  一串玉白腕珠,被勾在修长苍白的手指上,轻轻摇晃着。
  这串珠子一共二十四颗,形状圆滑,质地纯净,颜色皓白,冰冷的光华流转,像是月光吸附其上。
  殷海烟摩挲着珠子,盯住廊檐下挂着的一串风铃晃动,神情莫测。
  平日里常坐的那把普普通通的竹椅,此时在她的身下,竟如同王座一般霸气神圣。
  两列青岚卫在她面前整齐地列队站好,等待她的命令。
  已经是第三天,十二个人面容沉静如水,没有丝毫不耐,似乎就是殷海烟叫她们立刻去死,她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你再说一遍。”殷海烟缓缓道。
  其中一位青岚卫依言出列,将这几日的探查结果重述:“回禀尊主,属下查遍整个兰城,未发现有修者踪迹。”
  殷海烟面不改色,眸光却是却是凝滞了几息。
  原来是这样吗?
  怪不得他这几日行为反常,是因为他早就计划好要离开了?
  这么说,他应当是早已知晓她是魔族,不然若按她对他的了解,怕是临走还会劝自己跟他一起走。
  殷海烟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只想到,如果以后让她逮到他,一定会打断他的腿,把他永远永远锁在自己身边。
  片刻后,她唰一下收起腕珠,大步流星地穿过两列青岚卫。
  机灵的狐狸却察觉到她要走,“吱吱吱吱”地叫起来,疯狂摆动身子,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殷海烟动了动手指,一道暗红沙刃从斜侧飞去,“乒——”一声,准确无误地切断了狐狸脖子上的铁链。
  青岚卫旋即无声无息地跟上去。
  自始至终,再没有人回头看这小院子一眼。
  ——
  从潭山离开人间,再到魔族领地有十万里的距离,这对于功力深厚的殷海烟来讲几息之间便可到达。
  但有人比她更快,那就是魔族的几位长老。殷海烟人还没有回到魔宫,魔主将归的消息就已经惊动了几位长老。
  看到魔宫外齐整整站着的四位心思各异的长老,殷海烟冷笑:“长老们来得巧,本尊这得知了一些事情拿不定主意,正打算与诸位商量。”
  首先兴师问罪的是大长老,他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不悦道:“尊主果然英明神武,身在人间便知魔界事,只是你既然早已重生,为何躲着不回来,身为魔界之主,不知可还有把魔界放在心上?若是仗着年轻便肆意妄为,又怎能担当守护魔族的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