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今天的傍晚,逝去的老黄,罗湖生拿到确诊单的当晚,被抓进去的琛哥,和马凯莫名其妙的那段展开,甚至于她荒唐的父母亲。
  那份炸鸡她们还是没能吃完。
  罗倍兰也没表现出她设想的坚强,但十成十的展露心扉却在结束的那一刻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轻松感觉。
  “你会不会觉得我做过的事很荒唐……你会不会,有点儿……看不起我?”
  林瑜感觉自己手里握着的手正在小心翼翼地往回缩,她便加大力道,握住了有些瑟缩的手。
  罗倍兰指的是她和马凯短暂的交往。
  “没有人会做得比你更好。”
  “真的吗?”
  罗倍兰未干的泪花在眼里闪着细碎的水光,不确定地问。
  她怕这只是林瑜出于礼貌的微妙——这是她第一次将连自己这样的人都觉得破烂不堪的回忆讲给林瑜,讲给一个家庭、才华、智慧、品质都远远高于自己的人听。罗倍兰缺乏和林瑜这样的人相处的经验。
  尽管林瑜已经向她展露了那么多善意,可在今天之前,她对自己的过往毫不知情。
  所以罗倍兰还是忐忑——林瑜会怎么看自己,她不敢确定。
  罗倍兰脊背发凉,除了那只被林瑜握着的手能感受到些许的炽热,其余的浑身上下都是发着冷的。
  可在等待的时间里,罗倍兰甚至不敢直视给予自己温暖的那双眼睛。
  听着林瑜逐渐加重的呼吸音,她惶恐,如果下一秒得到的是林瑜对她的失望、厌恶和回避……
  她不敢想了。
  罗倍兰深知她所拥有的不过一副空空的好皮囊,她自卑,她不认为自己有任何能吸引到林瑜的东西。
  “你那个时候,只是太害怕了,要是把你所经历的换给我,我会疯的。”
  “你做的,绝对是你能做到的最好的了。”
  林瑜伸手把罗倍兰的头轻轻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罗倍兰的发顶就挨着林瑜的册颈,林瑜声带的颤动顺着两人紧连的躯干相传递,这样的颤动带来感觉很微妙,有一瞬间,她们好像真的是连接的。
  林瑜的胸口闷闷的,那里堵了一块大石头。
  她为罗倍兰感到不公。
  她看过罗倍兰招呼负责这条街的环卫工进店喝水,她会留些东西喂给路过的流浪狗,她还有着得天独厚的幽默风趣,她被命运困住,以至于她这样一个年轻,本该有活力的人,对未来做出的最大的愿景也只是家人健康,平淡安稳。
  店里老旧的灯泡刺啦闪了一下。
  林瑜不知道她能带着罗倍兰走多久,罗倍兰愿意让她陪多远,但她想,她可以接住眼前的这个女孩。
  “罗倍兰,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吗,我可以问你所有我想知道的事。”
  罗倍兰点点头。
  “一样的,无论你是什么,只要你想说,我都会听。”
  “我保证,你很厉害,你很好。”
  罗倍兰握紧了林瑜扣着她的手,感觉这个世界又真实了一点。
  第45章 重播
  那晚过后,罗倍兰和林瑜都默契地没再提及那个沉重的夜晚。
  房间距离窗户两步的位置每天能透进来两个小时的阳光,罗倍兰便把大黄安置在了那里。
  那晚的歇斯底里好像一颗无所谓轻重的小石子儿,落进由记忆编制的长河里,只短暂地激起星点的水花,水流依旧沉默地流淌,看着还是那样的风平浪静——罗倍兰的生活依旧是上班、下班、在罗湖生做透析的时候去店里帮忙。
  刘淑华和罗湖生都看见了那盆多出来的芦荟。
  他们也默契地没提起那个夜晚。
  刘淑华在听到罗倍兰让她去陪着罗湖生的要求时,她就隐约感觉到一点不好的氛围,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好,只是心慌。
  坐在公交车上,车开过了那条不大祥和的河。
  暴雨过去好久了,河水不再是土黄土黄的颜色,水面降下去了,河水也变清了,能看见石子儿铺满的河底,有两个人男人在河边扬起了钓竿……
  她突然意识到,罗倍兰也许知道了老黄的事。
  罗倍兰是认识黄鑫垚的。
  之前在透析室,罗倍兰去过几次,和他打过些照面。
  但她和罗湖生都还没和罗倍兰提过黄鑫垚过世的消息。
  刘淑华心里惴惴的,她努力回想着这几天罗倍兰的神色,又没觉出具体哪里不对劲。
  就算知道了,那也应该,没事的吧……
  刘淑华自己对自己说。
  她到医院的时候,罗湖生还在透析室的床上躺着,他床边的机器已经启动了,正在运作着。
  他还醒着,听到刘淑华坐下的声音,他睁开眼,没料到刘淑华会突然过来,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
  “难受吗?”
  刘淑华坐在他身边,半天才憋出这一句。
  罗湖生下意识地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诚实地点点头:“有一点。”
  来这里做透析的人相互之间也已经眼熟了,刘淑华坐在凳子上,友好地笑着,跟每一个看过来的人打着招呼。
  又过了半个小时,刘淑华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俩大概率是要回家吃饭的,但是……吃什么?
  她已经到了晚餐吃什么都要费劲思索的年纪了。
  她扭过头,张嘴想问问罗湖生的意见,却发现罗湖生的沉重的呼吸声已经慢慢变得平稳,昏睡了过去。
  罗湖生能算是这里最遵医嘱,最能忍耐的一个人。罗湖生一向是医生说啥他做啥,每当他的身后的背景变成病房或者病床,他就会变得格外乖巧,就像是个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对什么都怯怯的。
  天热的时候是最难熬的。他们总是忍不住多喝水,但一天被医生准许的量就那么几口,以至于她后来喝水都不敢在罗湖生面前喝,怕他看了难受,也怕自己看了心疼。
  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让罗湖生不要觉得那么渴,但水就是水,渴就是渴,喝的水不够就是会渴。
  自从罗湖生确诊了尿毒症,她有空没空都会去翻翻相关的医学书。
  刘淑华文化不高,初中毕业还欠半年,但时间一长,她竟也慢慢能读懂肌酐、甲状旁腺激素、下丘脑、皮质、髓质这些以往一读就让她觉得脑子发晕的,晦涩难懂的词语。
  医生总偏爱在病人不甚了解的事上说好话——这是刘淑华最近得出来的结论。
  好像书读得多的人都爱这么说,罗志麟也是这样。
  他们说,他们还说书上说,肾衰竭患者好好接受正规治疗的话,生命仍可长达三十至四十年。
  刘淑华觉得这是在放屁。
  她最初问医生的时候,医生只光顾着摆摆手,叫她带着罗湖生积极治疗。
  她最初也是很乐观的。
  后来,她一点点了解了伴随着肾病的一系列并发症——这些陌生的名词几乎是一个不落地应验在罗湖生身上,强行闯入刘淑华贫瘠的视野,逼着她去熟悉它们。
  老黄不是第一个在他们面前消逝的病人,她猜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有时候迫切地想知道还有多久会轮到自己枕边人的头上,她反反复复地问了一个又一个在她看来比她知识储备要多得多得多的人,但是他们似乎有一个共性,总喜欢给出绝望的人一个最最好的答案,然后把自己的期待拉得无限的、无限的、无限的绵长。
  欸,那个谁谁谁上个礼拜去世了……
  唉,听说了吗,睡七号床的那位,心梗,没救回来……
  每次这样或那样的消息传到刘淑华的耳里,她绷紧的弦就断一根。
  刘淑华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这样用于支撑的弦,她于是又问他们一遍。
  她一边恨他们不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一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需要这样的安慰。
  他和我,谁会更难熬一点?
  刘淑华看着躺在床上的罗湖生。
  这个问题说不清,他们也没太多时间伤春悲秋。
  事已至此,总不能真的说什么去死的话。
  但活着……
  也太痛苦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晚,最后还得是罗湖生给她扯两张纸巾。
  刘淑华低头,看见自己放在凳子上、肥肉由此摊开显得臃肿的腿,觉得有些刺眼。
  她稍稍调整了坐姿,把腿抬起一点儿,留给自己一个不太舒服,难以完全放松的姿势,但好处是看上去没那么粗肿了。
  她在手机弹窗的减肥广告上看到了“过劳肥”这三个字。
  她有些在意,但人老了都会变丑的,她便也不太在意。
  再说了,生活渐渐好起来了,不是吗?
  罗志麟找了一份人人艳羡的工作,罗倍兰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老板在学技术,家里粉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罗湖生比起半年前开朗了太多太多。
  罗湖生还能干活,只要不刻意关注左臂那两块凸起,他只是一个皮肤黑一些的普通四十多岁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