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严蓉缩在地上,痛得有些痉挛。见人进来,她匆匆蜷起膝盖拉扯衣袖和裤管,示意程冥先扶轮椅。
  活人在前,哪有理会死物的道理。程冥把她抱上床沿,看见她滑上去的衣料下方,露出惨白的皮肤和可怖的青色,血管浅得条条可见,磕碰到的地方,皮下迅速蔓开淤紫。
  她轻轻一摁,微微粘黏的触感,出血甚至有向表面扩散的趋势。
  还有刚才上手抱她的感觉,轻得像纸片似的。
  疲劳、消瘦、发热、愈合障碍……都是免疫力下降的表现。
  严蓉身体不好她知道,可现在明显超出了正常范围。
  明明之前一直好好的,行动还算自如,生活自理没问题,随车跟着她们去外地出任务也没见什么不适。或许在医院受了些辐射,但怎么会这么严重。
  她一下想到什么,问:“你的药呢?”
  这期间她只顾焦虑自己的身体状况,竟然忽略了妹妹的种种不对劲。
  “我没事,姐姐,只是贫血了……”严蓉手抵在她肩膀,想把她推开。
  “贫血说明你的造血干细胞也出问题了!”程冥音量拔高,看着女孩愣住的表情,她调整呼吸,收敛有些失控的心情,站直了,尽量将语气放平,“我现在去联系——”
  话到嘴边,遽然一消。
  联系谁呢?神舟药企?还是基金会?
  严蓉坐在床边,仰头看着她,轻声补充:“姐姐,他们不会再供药了。”
  不言而喻,她们倒戈向保障部的事情败露了。害基金会出了那样大的损失,她们还活着都是因为处在防御中心的荫蔽里,那边手暂时伸不进来。
  针对辐射基因病的特效药金贵稀缺,剂量疗程被严格把控,渠道限制,购买限制,条条都是保密实名制。不说神舟医药一家独大,可其它药企同样是ens基金会会员,只怕资本相护。
  更何况,就算她们能联系上、能获得购药资格,又是漫长的排队等待,严蓉哪里等得起?
  程冥问:“你跟他们联络过了?”
  “联络了。”严蓉点点头,“他们不怕威胁。”
  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何况她们在跟这样手眼通天的高危企业打交道,不是没想过出这意外。对面把控她们的药物来源,她们也拿捏着对面不少把柄,尤其严蓉替药企做过许多遮掩,涉及更隐秘的腌臜事。两败俱伤,他们敢吗?
  然而,即使提出了要把他们的恶行公之于众,对面不在乎——你们大可以试试,怎么证明是我们做的?他们不怕威胁,再大不了,抛一个小公司出去顶罪,轻飘飘揭过不是难事,毕竟,防御中心还需要基金会。
  这个体量的庞然巨物,势力联系盘根错节,共同利益根深蒂固,哪是轻易能撼动的。甚至于防御中心的直接高层,是不是有他们的人?
  程冥越想越心惊,越想越难以言表的愤怒。
  但现阶段,她只能抑制住那些不够冷静的干扰情绪,再问:“停药多久了?”
  她的药是一到两月申领一次,进防控室前她们从公寓带了包括药物在内的各种必需品,因此隔离一整月没跟药企对接,没想到会到现在这一步。
  严蓉眨了眨眼,说:“两周。”
  三月份的夜晚还冷,程冥抓起一件厚外套让她穿上,拉过轮椅扶正了,把她抱上去,再捡起围巾仔细地裹住她,说:“走,我们去生物部。”
  第75章 我是不是要死了?
  今夜云层很厚,折射着地面灯光,散发出淡淡橘光,幽昧而令人不安的颜色。
  生物部研发大楼顶部障碍灯忽闪着,红点被浓雾弥散。
  为便于物资流通,这里离研究所很近,建筑整体为浅色调,一以贯之的洁净严谨科研风,以至最开始来到这里时,程冥险些以为自己回了研究所。
  “把她放上去吧。”
  一只被红色美甲衬得分外白皙的手在按钮一摁,权限通过,舱门打开。
  手的主人这样懒洋洋指挥道。
  现在是晚上九点,楼内人丁稀少。接待她们的是位四十岁左右的女士,树莓红波浪细卷发半扎在脑后,双肩搭了条玫色镂空披肩,浑身上下相当缤纷,完全不像研究人员,更像什么玄学大师,差只水晶球就能cos女巫。
  严蓉进了医疗舱体检,程冥看看操作台,又看看这人,有点摸不准状况。
  直到匆匆过来的秋菊叫了声“谭主管”,她在心底惊讶了一秒。
  这居然是生物部的最高长官,谭书琴,同时也是研发组的总负责人。
  “没事儿啊小同志,瞧把你急得。”
  这位谭女士比她高出足有半个头,很没架子地将手肘搭在她肩膀上,自豪介绍,“咱部门新研发的特效药可不比那些个破企业差,打破它们的垄断指日可待!就是还差几个临床试验数据……你们来得可太及时了!”
  她笑眯眯地,外在形象瞬间从大师转为了老狐狸。
  临床?还没给人用过?
  听出关键词,程冥有点呆愣,问:“动物实验通过了吗?”
  她不由怀疑起自己是不是把严蓉推进了火坑。看一眼旁边的秋菊,后者抱着文件耳观鼻鼻观心,爱莫能助。
  “哎这个你放心!1期试验已经验证过了,效果非常棒,没有任何副作用!再说——”
  谭书琴点了点透明舱光屏上显示的各项器官功能数值,可以看见严蓉的身体机能正大幅衰竭。
  “你现在可没得选啊小同志。”她拍了拍她肩膀,力道不重,却像敲砸在她的心脏上,“再不快点用药,没准你妹妹明天就喘不上气了。”
  是在夸大其词,但程冥确实有这隐忧。
  她不清楚药企是什么时候察觉的,会不会之前给严蓉的药就有问题,才导致这样病来如山倒。
  谭书琴还是眯眼带笑,很亲切的样子,示意秋菊拿出知情同意书,对她道:“怎么样,你们接受这次试验吗?”
  说对了,她们没得选。
  程冥看看严蓉,后者伏在平台边,面容虚弱倦怠,听见她们的对话,还是强撑起冲她露出一个笑,让她宽心的意思。
  程冥接过协议书,一条条阅览过,最后,在落款处签署了姓名。
  三个小时后,患者生理数据收集完毕,负责特效药研发的团队成员也集合到场。
  显然大部分是从宿舍被临时通知过来的,不少人白大褂里面是睡衣,鞋套里踩棉拖鞋,相当不修边幅,但没有被打搅休息的不满,一个个眼里全是激动与期待。
  程冥站在外圈看她们忙碌,那种把严蓉送上实验台沦为小白鼠的感觉更强烈了。
  条条软管簇拥着精密昂贵的仪器设施,注射器针尖闪过银星般的寒光,无数双眼睛围观下,淡蓝色的药液推进受试者静脉。
  从医疗舱换到宽敞的治疗床,流线结构更贴合人体构造,严蓉已经睡着了。
  滴,滴,生命装置运作着,光屏上数值平稳波动。谭书琴捋着披肩打个哈欠,说:“没那么快出效果,回去睡一觉吧,早上七点再来。”
  录完数据,众人零零散散都离开了,程冥留下陪床。
  到凌晨四点半,正值黎明前最寒冷最黑暗的时段,情况忽然恶化。
  仪器发出异常鸣响,程冥一下惊醒,她摁亮床头照明灯,发现严蓉的身体在抽搐,呼吸面罩落到了一边,口鼻也不知有没有被分泌物塞住。
  “蓉蓉!张嘴!”担心她窒息,一时也没找见合适用品,她当机立断将手指卡进她口腔间,保持其呼吸道畅通同时,另一只手按下紧急呼叫按钮。
  严蓉牙齿细密又尖锐,她这是第二次领教,猜测自己的大拇指当场见血了。
  “你右手储物格里有镇定剂。”见不得她受伤,小溟提醒道。
  她是关心则乱昏了头,定了定神想起这些应急用品,立刻从格子里抓出镇定剂,在菌丝辅助下给她注射。
  严蓉身体本来虚弱,担心这类药物造成血压过低呼吸抑制,在专业人员到来前,她不敢注射太多。
  但好在有效。
  床上的人神志慢慢回归,身体也稳定下来,松开嘴,在她拇指边缘留下一圈血印。倒不一定都是程冥的,免疫系统受损,口腔黏膜和牙龈都容易出血。
  “姐姐……”她一张口,果然更多血渗出来,在刺眼的灯光下,将惨白的嘴唇染得鲜红。
  程冥将人扶起一看,她皮肤下方血管连成青蓝色网状纹路,虹膜也出现了加深的放射性条纹,瞧上去骇人无比。
  “姐姐,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她眼泪滚了出来,想握她的手,但看见她手背残余的血迹,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挠伤她,最终只抓住她的衣袖,指甲隔着布料深深嵌入掌心,身子靠着她在发抖。
  “别乱说话。”程冥也是心乱如麻,无力地安慰。
  哧,气门打开,科研人员边换无菌服边匆匆忙忙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