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假如没有价值,只好去寻找,去创造价值。
  比如现在。
  看曲赢已经完全不想理她了,程冥伸出手,从她嘴里取下香烟,往地面一丢,顺便踩上一脚。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而然,在对方反应过来前就完成了。
  然后,迎着后者陡然投来的死亡视线,她淡定解释:“我也不喜欢。”
  老实说,本来曲赢站得偏,处在下风口,是她莫名其妙主动凑过去的,没聊上两句,突然不问自取灭了人家的烟……而且在理论上双方并不熟的情况下。
  公共场合抽烟不好。
  这么丧心病狂的举动显然也没好到哪去。
  曲赢冷沉沉盯着她,有人形pc机之称的大脑cpu可能都要烧了。
  韩许华一扭头看见这幕:“……”
  顿时狂奔过来,“不不不不好意思!我组长她在这次海啸里泡坏了脑子!”
  ……
  从来不知道小华同学还有这么能言善辩的一面。
  大概终于想通不能跟脑障人士计较,曲赢用相当难以描述的目光看她们好几眼后,最终什么也没说。
  还在离开前沉默地将烟头捡走了。
  可能是觉得不能弄脏她的坟头。
  严莉毫无疑问已经彻底死亡,她只是吞吃了对方,获得基因模拟外形,并以一种奇妙的融合方式让小溟把脑神经元暂时保存起来。解析需要时间,而人的大脑实在太复杂了,她还没读出其全部记忆。
  她看见曲赢时就忍不住想……不知道九颗脑子会不会轻松点。
  程冥其实有些担心她的精神状态。
  几句交谈下来,曲赢表现得越平静,她越感到不安。
  但到最后也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
  她不能暴露自己。
  说得残酷些,幸好1小组的老成员全没了,没有太熟悉亲近的人,她的伪装才最不容易露馅。
  研究所不能回了,她选择脱胎换骨。
  发现严莉的一刹,这个想法非常自然地冒了出来,仿佛本能。只能说她就是天生的怪物。
  这是她的天性。
  寄生的天性,活着的天性。
  单单被寄生也许还有人能保她,保障部可能会像对待病菌感染病人一样尝试帮她清除寄生物,就算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当成稀有研究对象遭到折磨。但她还有她的人脉,不至于落到这一步。
  然而,她本身就是实验体。
  处境远比她原以为的艰难千倍万倍。
  江老师保不了她了,曲赢未必保得住她。
  甚至,如果这层身份真的暴露,曲赢是不是还站在她这边都说不定。
  她是被程染偷走的、叛逃的实验体。
  就连程染本人后来都想杀死她。
  但她终究还是返回了人类社会,尽管怀着太多不值得的悲观心理。
  只是因为还有太多谜题没有揭开。
  只是因为那些微渺的不甘。
  濒死的人还拼尽全力想活着,凭什么她要遗弃自己。
  离开墓园。
  韩许华检查完她们带的东西,抖了抖雨伞抱怨道:“这破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从“严莉”被搜救送进医院后她就一直跟着,到现在接了她出院,两人祭奠完战友再一起回去。
  说是照料,其实医疗设施完善,韩许华帮不上太多忙。更多的,只是心灵上的慰藉。担心她因为直面战友的死亡,出现战争创伤应激障碍。她们是这场灾难的遗孤。
  程冥转头,越过荒野的茫茫草莽,放眼望去,笼罩三万公里长长岸线的昏黄光晕里,天边云层极厚,一朵朵银灰色描着白边。
  那座饱经风霜的滨海之城正值大雨倾盆。
  这次损失过于巨大,许多事情还没处理好,变异生物尚在清理,人工降雨也在继续,防御中心处于封闭状态,只进不出。
  低下头,程冥轻轻拍了拍衣服。
  她知道,从这里返回防御中心后,就要面临新一轮考验了。
  或许来自保障部,来自研究所,来自躲藏的怪物,来自隐匿的敌人,来自那些曾经的朋友……
  不过首先,来自于严莉最亲密的那个人——
  妹妹,严蓉。
  第53章 忘记谁也不会忘记你。
  这一场雨快停了,但上方的阴云仍厚重粘滞地堆积着。
  空气湿度很高,连排的高楼被困锁在灰蒙蒙的雾霭中,远方天涯却是亮的。
  傍晚的日光跨越半个地球斜斜投射过来,再被近处每一个被雨水润湿的结构反射。云层下昏暗的楼房像挂上了led灯条。
  公寓3号楼,17层。
  循着记忆站到并不熟悉的门口,要么按铃,要么输密码,但有十几秒钟时间,程冥只是站着不动,缓慢呼吸,调整心态。
  “你好紧张。”小溟看热闹不嫌事大。
  听着这欠揍的语调,程冥真想把它放出来,让它来承受这一切,但……怪物不可能有什么心理压力。
  她简直可以想象到真这么做的后果——它只会喜出望外把严蓉也吞了,让姐妹俩以一种要命的方式团聚,然后告诉她消灭问题就是最好的解决问题方式。
  严蓉特别黏严莉,这点显而易见毋庸置疑。
  住院两个月,几十通电话都是对方打的。
  这种程度的姐妹亲情,对程冥来说是究极的恐怖。
  在研究所工作几年,时常大半夜被震醒爬去加班都没带给她这么严重的心理阴影,现在腕环一震显示通讯请求,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接通前得做好久的心理建设,拼命催促小溟翻找严莉的记忆。
  每当此时,她就会很后悔,怎么偏偏挑中了严莉,怎么偏偏严莉有个比寄生物还难缠的妹妹……
  压下乱七八糟的念头,程冥收敛表情,按动按键,开启密码锁。
  滴。
  门开了。
  两米开外,赫然坐着一团身影。
  落地窗外的黄昏将背景渲染得太亮,屋内陈设全都看不清晰,人也只被依稀勾描出轮廓,除了柔顺的发顶散发淡淡金光,正面完全笼罩在黑乎乎的逆光中。
  程冥压着门把的手顿了顿。
  严蓉正对玄关,坐在轮椅上,凝视着开门的她。
  她在严莉记忆里看过她,对方临死前残留的强烈情绪,最浓墨重彩的部分全是这个妹妹。在医院的几十天,还有过多次视频通话,程冥想认不出来都难。
  “蓉蓉?”所以,虽然出乎意料,她还是按预想做出了反应,“你一直在这等着?”
  她确实跟严蓉说过出院时间,但也没想到开门遭遇这一出。
  这执拗的小姑娘,不会是一天都坐在这吧?
  她下意识带入了严莉作为姐姐的身份,忘了自己真实年龄其实跟对方差不多。
  严蓉一眨不眨。
  程冥换鞋上前,自然地伸出手臂。
  进门之前,她很畏惧即将到来的肢体接触。她没有姊妹,不知道像严莉严蓉姐妹俩这么腻歪是不是正常的,硬着头皮说服自己克服了心理障碍。
  不过现在真见面了,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她想替严莉给对方一个拥抱,倒是严蓉抓住轮子往后退了退。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严蓉指了指她的袖子,然后把搭在扶手的毛巾递给她。
  “姐姐,你淋湿了,先去洗澡换下衣服吧。”
  ……
  人确实容易给待办事项预设难度。
  实际情况比想象的顺利太多。
  严蓉是个乖巧的妹妹,知道姐姐死里逃生记忆受损,并没有问太多。吃完晚饭聊了几句,看出程冥有些疲惫,就贴心地放她去休息了。
  自己则表示要去准备教案——身体情况不允许她外出,为了补贴家用,她会做些线上工作,例如教有钱人家的孩子学习,省事又报酬不菲。
  算是防御中心的隐藏福利之一,可以借职务之便获取到渠道。
  很多时候普通人赚不到钱,不在勤奋与否,正是缺资源、缺门路。而这些东西都被名为“阶级”的高墙圈占了起来。
  程冥起身停了下,克制即刻开溜的冲动,看看她的双腿和轮椅,压低上半身,关心地问:“你需不需要我……”
  她不清楚严蓉的身体状况到什么程度,但根据推测,基础自理能力应该是有的。
  “不用。”果然,严蓉懂事地说,“姐姐不在的时候我不也一个人过得好好的。”
  分开前,她冲她伸出手。
  程冥抑制住想偏头避开的冲动,维持俯身的姿势,任她将掌心贴到她脑袋一侧,压住“发丝”,轻缓地摩挲。
  她很少跟人这样亲近,何况严蓉这个别人家的妹妹,真要论起来,她俩在今天之前是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
  严莉是短发,菌丝只能配合将长度减短,贴着耳朵。
  小溟明显也很不自在,她感觉到它有些不安分的苗头,立刻警告它不要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