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马上要迟到了。”小溟在她脑子里说话。
  仿佛是提醒,嗓音却飘悠悠的,透着股事不关己看热闹的谐谑。
  程冥困倦地放下手,拨开贴到她脸颊的“发丝”塞进衣领里。
  “闭嘴。”
  一夜没睡好,难免心情燥郁。
  当走到公寓楼下,发现一条从出口延伸到这边的长廊搭起了帐篷,她就意识到自己又错过了什么消息。
  刚摸出手机,远远的传来声叫唤,一个眼熟的身影特别高兴地蹦跶起来喊她:“啊!师姐!”
  程冥定睛一看,是有小段日子没见了的黄澄澄,她之前做助手带的实习学生。
  这姑娘一路小跑过来,戴了顶毛绒绒的帽子,连耳朵也遮住,动如脱兔,“太好了!咱们一起走吧!”
  看到这么有生命力的人,确实容易被感染。
  程冥原本冰泠泠的五官展了开来,好笑又疑惑伸出手,被她扑得一趔趄,向后退半步站稳了,问:
  “怎么了?”
  “师姐你没看通知啊!说是出了种新型变异生物,不建议独自行动。”黄澄澄呜呜哀嚎,“吓得我昨天一晚上没睡好!”
  “你的舍友呢?”程冥意外道。
  虽然都是北楼真菌所的,但她们集体公寓不在一处。毕竟职务级别不一样,这些时来时走的实习生基本被安排混寝。
  “唉!之前不是出了事,还通知了紧急避险嘛,她们害怕,然后就各回各家了,留我孤家寡人一个……”
  原来是这样。
  诚然进了防御中心就得做好牺牲准备,但对于这些还是温室花朵的学生,凭着一腔热血闯进来,还没经过大风浪,突然亲历这么高强度的动荡,难免一时接受不了。
  人之常情。
  程冥不仅没苛责,反而担心地问:“是很危险,那你呢?怎么没回去?”
  “呃……”她摸摸脑袋,“跟家里吵架了,不想回去……”
  程冥眼疾手快拎起她帽子一角,“你把头发剃了?”
  她没看错,对方甚至直接剃成了寸头。以前留着长马尾活泼俏丽的姑娘,现在一摘帽子神清气爽。
  “这个,就是一时冲动……”黄澄澄尴尬地按回去,“师姐别骂了别骂了呜呜,已经后悔了,大冬天好冷,每天天灵盖都凉飕飕的……”
  她说着装乖搞怪的俏皮话,程冥却品出了那些细微的阴郁情绪。
  共事那两个多月里,在她记忆中,对方一直是个乐天派姑娘。时常在实验室晃晃悠悠闲不住,偶尔一转身头发扫到玻璃仪器,会被程冥数落。她赔完罪就嘀嘀咕咕:“师姐你不会像我妈一样老想让我把头发剪了……”
  这时候,程冥便一手抓皮筋,一手把剪刀,皮笑肉不笑:“来,选一个?”
  现在好了,这姑娘真把头发剪完了,程冥喉咙却有些犯哽,说不出话。
  满头刺毛扎手,她替她将帽子整理好,边走边问:“什么事要这么跟妈妈怄气?”
  帐篷密闭,是个临时检验通道,进入后有灯光亮起,人体轮廓在成像设备上显现出来。
  “哎……”黄澄澄欲言又止,“就是我想留在研究所,她不同意,觉得太危险……受不了,她总想掌控我的人生。”
  程冥张口想说点什么,又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她理解黄澄澄有自己的想法,却也理解对方母亲想要她平安。如果程染还在这里,也不知是会为她骄傲,还是担心?
  “算了算了……有机会再跟她好好谈谈,现在说这些也晚了。”黄澄澄撅了嘴拉个脸,变成一只悲伤蛙,“剪都剪了,出也出不去了,估计怕那些东西跑出去,往外面的路全部封上了。”
  出了公寓楼大门,有工作人员发给她们特制的便携式手电。
  利用透明变异生物体内空腔与体表折射率不同的原理,特定波长的光能使其显形。此外还有发射高能激光的功能,以防万一,并且一键关联报警器。
  透明生物……听着工作人员讲解注意事项,程冥一下想起那只消失的“海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旁边广播反复播报着:“防御中心现已进入三级戒严状态,最新变异生物中危级,主要形态为水螅体,目前正在清理中,请大家不必恐慌,减少不必要的户外活动,乘坐公共交通……”
  黄澄澄搓了搓手背的鸡皮疙瘩,拉程冥走快点,“本来没觉得什么,越听越瘆得慌。”
  接驳车也有改造,是不是更坚固了不清楚,至少以前没有大白天点灯。
  平稳抵达研究所,要各去各的楼层了。
  分别之前,黄澄澄期期艾艾拉着她,“师姐师姐,能不能跟你讨样东西?”
  “什么?”程冥没听懂。
  “什么都行!”她嘿嘿一笑,“想拿来当护身符。”
  这显然是学生时代每临考试前都要跟学霸握手的那批人。有用没用不重要,总之讨个好兆头。
  在其糖衣炮弹攻势下,程冥啼笑皆非,最后从手腕取了条头绳给她。
  自从头发换成了拥有自己想法的菌丝,她就习惯性多带几枚发圈。
  程冥继续上行,往更高楼层。
  黄澄澄进了实验室,还没在工位坐热乎,有同事推开门,“小黄,你迟到了!快来一起搬东西!”
  “来了!”她放下背包朝往走,边走边抱怨,“可恶啊!你们能不能不要跟江老师学,把我叫得跟狗一样……”
  “好的小黄!”阵阵笑声传来,楼道里充满快活的空气。
  组里姑娘多,以及,估摸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江德馨这老板在上头垂范,她们研究团队里氛围一直很好。正经里满是不正经。
  一行人欢声笑语下到负一层。
  这里是货物存储中转库,电梯到站,外层厅门一打开,冷气扑面而来。
  “这里马上要封起来了,咱们速战速决,先搬一批要紧试剂上去。”
  “啊?为什么封?”黄澄澄来晚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纯粹牛马本能,有人嗷一嗓子就自动跟来干活了。
  “说是旁边车库有清洁工进去后失踪了,这两边不是联通的吗,就要一起封锁,等保障部检查完才能再开。怎么着也得一两天吧,咱们的菌可等不起。”
  禁行通知已经下来了,只不过电梯还没停运。
  所以,这趟实际是她们偷溜,因此没有专门人员帮忙,甚至得特意避着些人。
  弯弯绕绕到了集装箱前,几人七手八脚将金属筐塞满,接着两两一组迅速抬走,偷感极重。
  搬个实验试剂,愣是被她们弄出种地下党人接应重要战略物资的紧张感。
  “等下、等下,我手机忘拿了!”刚回电梯里放下东西,黄澄澄一摸腰包,一声惨叫。
  为了方便捡试剂瓶,她顺手把手机放货箱上了!
  “你们等我——”电梯门关上前一秒,她飞快跑出轿箱,“算了你们先上去吧!”
  折返,有惊无险,手机安安静静躺在原地等她。
  黄澄澄安心了,拍拍灰尘,揣进口袋往回走。
  脚步声回荡在偌大空间里,再细小的动静也变成了静水湖面的涟漪,圈圈扩大、层层不息。
  刚才人多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她一个人,总感觉不是环境变冷了、就是灯光变暗了。
  不知道哪来的冷风呜呜地灌,像有人不停用冰凉的手拍打她后脖颈。
  黄澄澄情不自禁缩起了脖子,加快步伐。
  刚路过一个拐角——
  “你好。”
  猝不及防的一声,吓得她一激灵。
  黄澄澄寻声看过去,颓靡光线里,静静矗立着一个干瘦的人影。
  还好,确实是人。而且,并不是要找她麻烦的执勤人。
  那中年男人杵着件平板拖把、穿了身清洁服,看见她转头,又说了句:“你好。”
  “你……好?”虽然有点奇怪,但热心肠的她下意识觉得对方是需要帮忙,“有什么事吗?”
  “你好。”又是这两个字。对方慢慢扬起了嘴角,露出一个标准的和善笑容,“没有什么事。”
  黄澄澄捏着口袋里的手机,只觉得那阵冷风不止是拍她后颈了。
  是在哐哐砸她脑门、钻她脊柱。
  的确是一问一答的对话流程,好像没什么问题。
  但其声音刻板、逻辑反常,像是鹦鹉在学舌,又或者是还没训练好的ai,哪哪都透出一股伪人感。
  细思极恐,最叫人毛骨悚然。
  黄澄澄想走了。
  再不走,她怀疑自己今天会以另一种方式“走”。
  于是,她不尴不尬地冲他笑笑,不敢把后背留出去,就这么盯着地方,用螃蟹的行走姿势往旁边挪动。
  拉开小截距离后,她拔出右手,摁住手电开关,啪一下直挺挺打了过去!
  探照光映照下,那位伪人感十足的大叔只是生理性眯起眯眼,甚至没挪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