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尉茂顶着太阳等候在巷子口,看见赵芷,立即行礼:“师母,永宁寺今天施瓜果,我领到一些,可鲜了。”
  “我夫君不教你,你不必称我师母。”
  “赵姨。”
  “叫我师母吧。”
  “师母,我等了一会儿了,能去你家喝口水么?”
  “你顺这条道往那边拐,水井就在那,井边有桶有舀子。”
  “我从小不能喝生水。”
  “我家灶坏了,你跟着我去,也得喝生水。”
  “师母,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让你帮着出个主意。”
  “啥?”赵芷掏耳朵,“不行,耳朵晒得听不见了,尉茂是吧,你快回去吧,瓜果也拿回去,我从小不能吃这些东西。”
  “师……”
  赵芷握拳,青筋虬耸。
  尉茂知趣闭嘴,行礼,牵着马离去,一边思索:不行,还得先讨好尉夫子,至少尉夫子揍人不疼,再有就是赶紧寄信给二位兄长,旁敲侧击自家交好的哪位长辈没子嗣,这位长辈官职不能高,家境还不能太富。
  远在洛阳的员外散骑侍郎尉庆宾捶一下胸膛,今天怎么回事,总上不来气呢。
  宗隐、源翼、冯行三少年吃过午饭后,离开了崔族学子的队伍,他们仨要自己游历去,定下的目的地是沃野镇。
  与此同时,沃野镇的镇将于劲“得到”一紧要情报,快马加鞭亲往平城,要与元刺史商议此情报的真伪。
  下午,乌云出现于天际,起风了。
  崔学馆的几骑武士匆匆赶来田郊,他们是奉馆长之命,把崔致带回学馆。雨下起来时,尉窈从尚同门那知晓崔致着急返回平城的原因。
  崔致一直跟着族里一老者学习《尔雅》,老翁病了一小段时间,哪知道小病不愈,短短三天病入膏肓。师徒一场,馆长让崔致回去送别老人。
  城门关闭前,崔致进城,等到了崔翁的住处,少年简直不敢认被褥里的枯身,是前几天还叮嘱他学业、银发倜傥的儒翁。
  屋里只有崔馆长、侍童峨峋陪着。
  “翁?”崔致坐到近前,把崔翁没有光泽的乱发轻轻捋到两鬓,少年哽咽轻唤,“翁,我是阿致,你身体难受成这样,怎么不和我说呀?早知道我就不出远门了。”
  “阿致,”崔翁眼半睁开,“你,这么快,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翁,我喂你喝药吧?”
  “致,我趁精神好些,想和你说……”
  崔馆长坐过来,打断话语:“翁,崔致是少辈中的佼佼者,这些年幸亏你用心教导,关于前程的嘱咐,你尽可和崔致说。”
  “呵。”正话反听,崔翁回光返照的一股精神气,就此作罢。
  他仰正身体,不再看任何人,轻轻自语,似与虚无对话:“我,有负你,恩情。我,找了几十年,仍得带着遗憾……还是,带着遗憾……”
  崔馆长为其盖好被子,泪水浮于眼睫宽慰:“没有遗憾。翁,没有遗憾。”
  崔翁眼中重现光亮:“你,说什么?”
  “有些事,该知者已知,只是不敢让你知道。”崔馆长在老人耳畔悄言。
  “啊——”崔翁喉咙间一响,脸上似哭似笑,他的嘴唇努力一张一合:“几十年,我这么辛苦,自以为隐秘,却原来,活成你们眼里的……疯魔。”
  崔致什么都听不清,他刚要趴过去,被馆长挡住。“让翁好好走吧。”
  崔致回城这一路穿着蓑衣,还是受了寒气,加上目睹崔翁死在眼前,他浑身控制不住得发抖。他尽量稳着声询问:“馆长,刚才你们在说什么遗憾?”
  “谁人死前无遗憾?”崔馆长起身,训斥中带着关心:“快回去洗去寒凉!身体弱就得加倍爱惜,不然读再多的书有何用?峨峋,给翁换衣裳吧。”
  这一夜,牛郎君跪在小门外磕了几个头。“翁,是我没用,我没来得及找尉骃,害你撇下遗憾走了。翁,你救过我,我会用命报答你,就算你不在了,我也要弄清楚,是你欠那尉骃,还是尉骃欠你!”
  磅礴雨夜过去后,郊外田野到处清凉,花草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只有胡乌屋的心绪还和昨天一样布满阴霾。
  她想寻找的新伙伴冯行离开了,她重新找邢航和好,可是对方一句话不和她说。
  最让胡乌屋感觉束手无策的是,昨晚她听那些正式弟子闲聊,才知道有一份孔夫子写的全《郑风》篇笔记,早知如此,她干嘛往尉窈那些学子跟前凑,还和柳贞珠几人闹翻。
  第109章 旧宫记忆
  可恨啊!她知道的晚了,现在孔夫子的笔记已经在袁官长那里,真是白出门一趟,还不如呆在唱诗社听大课!
  “胡乌屋、邢航。”尉窈呼唤二侍童。
  胡乌屋无处发泄的情绪,顷刻间找到出口。尉窈,一个无出身、无权势的荫户女,凭什么拜孔姓名儒为师?凭什么好运气都让对方占去?更可笑的是,在大魏,一下贱平民,竟敢支使世族女干活了!
  怨念让胡乌屋一计横生。
  她“哎哟”叫唤,一手扶着树,一手痛苦捂腹慢慢蹲下。太好了!如她所料,尉窈果然瞧向了她。
  “胡女郎?”
  对方跑过来扶住她,刚要问她怎么了,她便紧抓对方的手,委屈嚎啕:“是,我之前得罪过你,可那都是小事啊,咱们这个年龄的学童,谁不闹点矛盾?现在我疼成这样了,你还吩咐我干活,侍童的命不是命吗?呜……”
  胡乌屋甩下头,好吧,以上是她盼着要发生的事。因为期盼得太迫切,脑中生了幻象。
  怎么回事?尉窈贱人分明在看她,怎么不按她想的跑过来呢?
  “哎哟——”胡乌屋惨呼第二声,装出蹲都快蹲不稳的样子。贱人还不过来?
  尉窈疑惑:“胡女郎?”
  胡乌屋狂喜。“哎哟,我肚……”
  “快来人啊!”尉窈向四周呼喊,脚下一步步离胡乌屋……更远了。“快,那棵树下,对。”
  两个壮仆去扶胡乌屋,郭蕴闻声出来毡帐,和尉窈一起过去看情况。
  “胡女郎怎么了?”尉窈关心地问。
  胡乌屋肚子是真开始疼了,气的!她继续有气无力模样道:“尉女郎是有杂务唤我做吧,我一会儿好些再去,行么?”
  “胡女郎误会了,我们要辩论《叔于田》这首诗,想问你和邢女郎要不要旁听。”尉窈解释完后宽慰:“既然你身体不舒服,就好好歇着吧。”
  “我不用歇!我好了。”胡乌屋推开仆役,站直身体,“我去旁听。”
  郭蕴这辈子第一次被人气到翻白眼,和尉窈嘀咕:“你信不信她肚子根本不疼?”
  “她真病假病跟咱们无关,阿蕴,咱们只需记住,出门在外莫轻易行善,更忌一人行善,就可以躲过百般算计。”
  “对,你提醒的对!而且算计成空,难受的是她。”
  次日,崔族游学队伍告别此地乡民,向着高柳县出发。他们在高柳驻留三天,首天由郭蕴讲解《大叔于田》,次日由崔远讲解《清人》,待柳贞珠讲解完《羔裘》一诗后,队伍再次启程,目的地是平城西北方向的永固县。
  话分两头。
  平城旧宫。
  赵芷有多少年没来了,路过皇信堂时,旧时记忆穿透墙壁,昔日种种浮于眼前。她那时不晓礼数,又带着常年征战的杀气,可陛下宽厚亲和,不仅不笑她,也不许那些宗王重臣笑她。
  “陛下,是你让我有了姓名,让那些武官不再轻视女娘在征战中的功劳和付出。此恩,赵芷永记。”
  “陛下,你真的时常生病,像尔朱家那孩子说的那样严重吗?”
  “不知柔然可汗之子被射杀的军情,送没送到义阳战场?能不能让你开怀,减轻你的病情?”
  记忆里的天子侧首,目光穿过宫殿厚墙,与现在的女猛士赵芷隔着时空相望。
  天子身形消散。
  傻子赵修的大肿脸凑近赵芷,歪过来歪过去,问她:“你咋不走了?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
  赵修脸肿是被赵芷扇的。俩耳光抡完,赵修不闹腾了,只听赵芷的话。
  今天来旧宫,是苟主簿想出来的主意,让赵修走一遍太子曾经住的地方,看能不能助其恢复点记忆。这次进宫,跟上回惩处几名女史不同,今回的动静得越小越好,所以元刺史又一次求赵芷帮忙,她一个人就能轻易降住赵修。
  给赵芷、主簿带路的是女史周奚官,此女官承刺史恩情,没把她和张书史一起杖杀,冒险把赵修带往后宫,太子元恪曾经住过的地方,算周奚官彻底向刺史府投诚了。
  周奚官对后宫道路了如指掌,一路尽量避开留守宫役。
  到达后宫区,比朝堂区更加萧条,野草长满脚下的路,每块地砖缝都不能幸免。
  周奚官说道:“这段时间死了两名宫人,郡太守要走三人,州学府聘走一名女史,剩下的宫人愈少,后宫这里就一直没人打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