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飞鸣“扑通”跪地,此刻哪敢争辩耍滑,他连忙哭声认错:“是奴又多嘴了,郎君以前就训斥过奴,今后奴一定记住教训,绝对不敢再犯了。尉郎君宽宏大量,我以后绝不敢再冒犯尉女郎,绝不敢了,不敢了。”
  奚骄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话从齿缝中一字一问:“刚才,对尉女郎怎么说的?”
  飞鸣:“奴……”
  奚骄一鞭子抽过去,飞鸣惨叫,吓掉半个魂,因为鞭梢差点打瞎他的眼。
  “我问你了吗!”奚骄呵斥。
  尉茂知道这是奚骄赔罪的台阶,想要更罚此奴是不能了。他咧开森牙冷唇,扇两下飞鸣的头顶:“多嘴奴,以后再让我瞧见你时,最好跟紧你主子。”
  周泰质问:“尉茂你什么意思?!”
  “你觉出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第12章 秉芳佩兰
  尉窈和陆葆真一直关注着尉茂过去后的动静,待他回来后,陆葆真不敢相信道:“惩罚完了?就打一鞭子?”
  尉茂深长呼吸:“放心,今天的事我记下了。”
  “茂同门,葆真,你们助我之谊,我也记下了。”
  就这样,俩女郎一骑,由尉茂骑青马离开此处。茫茫牧野使人郁气很快消散,由尉茂起头,三人用鲜卑语唱起歌谣:
  “上马不捉鞭,反折杨柳枝,蹀座吹长笛,愁杀行客儿……”
  尉景三人的接唱声从侧方传来:“放马两泉泽,忘不着连羁,担鞍逐马走,何见得马骑……”
  歌声后,他和武继、尉蓁纵马过来会合。陆葆真告别,她要去寻她的伙伴了。
  中午,同门五人在一处食棚停歇,这里是离出发地最近的休息区,但曲融不在这。
  武继去如厕。
  尉蓁看到熟人了,过去招呼。
  这时尉景提起一事:“窈同门知道吗?曲融上学前向他长姊曲窕打听过进咱们学舍的人,他长姊提到你时,曲融问的最细最多。然后他说你家无权无势,你还能进《诗经》一舍,可见一舍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好。于是他长姊告诉他你父亲是大学馆里的夫子,曲融不但不敬,哼,还说大学夫子又怎样?起名字不也只会从《关雎》里挑字!”
  尉茂点头:“当时我和阿景要出城,去找我大伯时在花园中听到的。”
  尉茂之父任员外散骑侍郎,是迁往洛阳的第一批勋臣,尉茂年少,只要离开平城,必得先请示伯父。
  此时此刻,尉窈感觉前世活成个茧,只注意自己的清白外壳了,没有理茧里的乱线!
  她问:“所以上学第一天,茂同门是想借段夫子之口,让曲融明白‘窈’与‘窕’的区别?”
  “是。”
  尉景“哎”一声:“可惜啊,让你搅和了!”
  她起身,向他们各揖一礼:“谢二位同门为我父抱不平。”前世错,今世改,她再也不会以貌取人,处处往坏里揣测尉茂了。
  因着腕伤,尉窈吃过午食就往城中返,尉茂送她,其余同门留在牧场继续玩。
  熙熙攘攘的城门口,曲融一直盘桓在此。他看到尉窈二人了,茂公子在揪她的发辫,她不像在学舍里似的表现出气恼,而是亦嗔亦笑。
  曲融深深鄙夷:“我以为你真清高,原来背地里谄媚,也想巴结权势。”
  随爆竹声声脆响,太和二十一年过去了。
  这一年发生的大事不少,陛下立元恪为皇太子,赐死废太子元恂,立冯昭仪为皇后,并在九月时,亲率冀、定、瀛、相、济五州之兵南征,围新野,于沔水战场击败萧齐大军。
  “太和二十二年。”尉窈在装订好的素纸本里写下新的年份,再写“柏舟之序言共姜自誓……”
  她手腕的伤好了,开始给尉茂誊写笔记,休息的间歇便去看阿父阿母在忙什么。
  初三,尉骃外出访友。
  尉窈眼睛疲乏时,撂下笔,帮着阿母整理杂物屋。屋窄,她见阿母总在花盆边上过,很是碍脚,便道:“我把它们搬出去晒晒太阳。”
  “你搬轻的。”赵芷一手环俩花盆,另只手提起最重的那个。
  尉窈偷笑,若阿父在家,肯定又是提心吊胆跟在阿母后头提醒“小心啊”。外面光线明亮,她见一盆兰草的枝叶发黄,于是蹲在它跟前端视。
  赵芷:“你说这些兰草,长在野地里没人管不都好好的?细心照顾它们了,反而养不好。”
  “这盆兰我记得是……嘻,是我浇多了水。”
  这一盆不是城外常见的泽兰,而是从“秉芳”花肆买的佩兰,当时尉窈从阿父手里接过后,不小心把盆底磕了个豁。
  不过她记起来的,是关于秉芳花肆的另件事。前世州府正是在今年正月起,陆续查封过几处售花地,当中便有秉芳。那种缉捕形式,她到了洛阳后渐知道通常跟谍人案有关。
  尉窈把这盆佩兰搬到自己屋,愣神似的看着它,阳光透过窗棂,均匀的将周围光影切割成菱形小块,犹如明暗交织的牢网。
  尉窈在犹豫,如果她将来进宫任女官,就得像这盆兰一样,面临无数网似的诡谲奸狡,避免不了跟各类谍人打交道。那何不在秉芳花肆事件里,倚仗自己年龄小之优势,去设身处地观察线索,试试自己的胆量和细心?
  这是绝好的锻炼机会!
  就这样做,她下了决定。
  尉窈将自己想像成抓捕谍人的府吏,那么第一步就是寻找谍人是如何传递消息的。她先把兰草连土一起取出陶盆,盆内壁有“秉芳”二字,是烧陶时就刻有的,与她之前在花肆所见别的空盆刻字一样,没有异常。
  她再小心去除碎土,观察兰草的根系,没有人为剪过的痕迹。奸商!根烂是因为里头的土全是粘土,与适宜佩兰的土质刚好相反,难怪正常浇水却养不活。
  短暂的查探结束。尉窈意犹未尽的把兰草重新装盆搁到书案一角,扫干净地面,然后将《鄘风》几首诗的笔记,以及读《孝经》的心得装进书箱,出来屋告知阿母:“我去盈居书坊给尉茂送笔记。”
  “去吧,去玩吧。”
  尉窈出门后,越想越觉得阿母好,不会问些“笔记不能明天去学舍给”之类的话,然后她掉头回院,抱住阿母撒娇:“我中午就回来。”
  春天真的来了,赵芷心里暖烘烘的:“好,阿母烹好饭等你。”
  东四坊许多店肆都没开,市廛中人们往来,多是去各寺院上香祈福的。尉窈一会儿看骆驼,一会儿看驾车乘马的鲜衣武士,耳闻驼铃与车轱辘声交杂,远处又有佛事之钟声响彻,让她紧张的心情不知不觉放轻松。
  去盈居书坊是路过秉芳花肆的,快到了,这一刻她完全平静,在路人看来,她就是个穿着、举动都不显眼的女童,可是花肆对面的“东月”墨馆里,奚骄随意向街面一瞥,便从人群里先看到了尉窈。
  花肆基本都是年后立即营业,秉芳也不例外,各类花朵摆在店外两侧,可栽培的有兰草、寒菊、月季,观赏的有遒劲梅枝、金灿冬橘。尉窈和另个男童在梅枝旁流连,又一前一后到橘树盆旁。
  第13章 喜欢么?喜欢
  店里一厮役盯着二童喊:“看行,不许摸啊。”
  那男童听到后说句“就摸”,使劲弹落一颗橘,顺带揪走一颗,拔腿逃跑。
  “小崽子,站住!”伙计拿着根花枝去追。
  尉窈趁着旁人都瞧热闹进到店内,里面全部是兰草,另有五颜六色的兰花香囊,还有许多整齐叠放的锦帕,全绣着兰草,可见时人尤其爱兰。
  店内也不见掌柜,她窥眼楼梯,然后听到身后有“呼哧”的喘气声,她即刻回身,从追人刚刚归来的厮役身旁出去。
  回到店外,她站在兰草区疑惑:“这些不是野兰吗,也能拿来卖?”
  那厮役觉得她和破坏橘树的男童是一伙人,紧跟而来,斥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城外野地里长的是泽兰,这盆是佩兰!”
  “那佩……啊?”尉窈话没说完,就被人拽动她背后的书箱,一直倒退到道上对方才撒手,她狼狈拧身,惊诧拽她的人竟是奚骄。
  “奚郎君?”
  奚骄不愿和她说话,朝东月墨馆指一下,示意随他过去,然后撂句“等在这”,他便自顾自挑选墨。
  对方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做的,尉窈心念骤转,从往昔记忆里迅速挑出来一条最关键的……奚骄的叔父和元刺史交好!
  莫非秉芳花肆是今天被查封?
  就在此刻,纷杂马蹄与府兵的跑动声、喝声从街两边汇集!
  尉窈望向对面,见所有看花、买花的人悉数被围,店中厮役全堵了嘴绑进牛车,紧接着,府兵搬花草和杂货,将店肆里外清空。
  封条贴上后,有个讲汉话很生硬的鲜卑府兵向周围百姓宣告:“秉芳花肆窝藏匪盗重犯,今被州府查封,任何人不得毁坏封条,擅自进此楼!”
  那些买花客不愿意了,纷纷喊冤:“关我们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