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野梅对此并无察觉,他用脸贴了贴自己的另外一只手——那是一种并非发冷汗的温度。
  “是吗?”野梅想,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体重构了,所以体温才比正常人要低一些。
  “电力来之前让我抱会儿。”说完这话之后,屋主自顾自地躺下了,野梅被牵拉着一起倒地。还好他没有撞到地面,他只是靠在对方的胳膊上。
  野梅气呼呼地,“这样我就睡不着了。”他房间里的布朗尼们还在翘首以盼,还好玩偶们不是冰激凌,否则它们肯定都融化了。
  悟不以为意,“那就等会——呗——”他学着野梅说话,整颗头都靠了过来,压在棉质睡衣领口的上方。
  野梅又感觉浑身变得热烘烘的了,脸颊甚至有些发烫,对方毛绒绒的头发摩擦着自己的脖颈,想要抓挠又塞不进手去。
  电力是在午夜十二点半回归的。公寓灯火通明的瞬间,野梅扛着半死不活的悟回到了他的房间。
  “明天见!”他半是恼怒半是困倦地说。
  悟懒洋洋地滚了一圈,正好滚进薄被里,“是白天见啦。”
  野梅不知道对方的睡眠如何,反正他是一夜没睡。
  他已经整整三天没睡觉了。
  虽然劳累地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可野梅压根就睡不着。头疼……不仅仅是头痛,浑身上下都在隐隐作痛,甚至连内脏也在发出“我好痛”的声音。
  他知道这是假的,这都是幻觉。上个月他去过医院,医生告诉他这只是内脏幻觉,并不意味着他的内脏真的受伤了。
  可野梅无法忽视这些感觉。当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的肠子里有虫子在爬来爬去,它们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上蹿下跳,时不时制造存在感提醒着当事人。
  他控制着呼吸,似乎只要不触动肺肠,就不会牵扯到虫子们的动作。
  明天就是星期三了。
  不……不对,是今天。
  野梅会在每个月中间的星期三去安山心内看诊,他从来在山崎医生当诊的那天前往。
  山崎医生就是当时接收他的主治医生,也是和他爷爷认识的那名医生。
  熬到早晨,野梅轻手轻脚地出门了。没有车真的很麻烦……好不容易搭上电车的时候,野梅想了下。
  安山心内私立医院数十年如一日,浅绿色的墙皮剥落得更多了,露出内部死白色的墙灰。
  心内科位于医院建筑的三楼,与内分泌科、妇幼保健科排在同一条走廊的左右,队伍排得很长很长,病区等候室里几乎坐满了人。不仅有青壮年,老年人,甚至有和野梅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野梅的序列号是12号,目前护士刚刚叫到6号。
  野梅正无所事事地靠着墙壁,等候着时间的流逝。他盯着墙壁上的挂钟,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的脑袋里也逐渐被一种插入的思想所控制。他想到一匹长胖了的马,因为穿不上裤子,它只好跑去抢其他族人的外皮。他又想到了发生的连环杀人案件,凶手是外星人,在离开的时候还会拿走人类的脾脏……野梅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想法,拥有知识的他和无知者没什么区别。他甚至有些无法判断时间,只能聚精会神地倾听着护理台人员的播报。
  野梅胡思乱想着,哪怕有谁站在了他的跟前,他都没有意识到这回事。
  穿着一身黑色常服的男生在他身前停下了脚步。对方的脚步停驻了可能有一分钟,随后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下了。
  医院的长椅都是铁制的,站着不舒服,坐着也不舒服。
  6号出来了。
  7号进去了。
  8号出来了。
  9号进去了。
  野梅等待得有些焦虑,他时不时地看向挂钟,一分钟就像是被拆解成了十几份,每一份都漫长得惊人。
  一种平淡的冷意突然靠近了他。
  野梅看向一旁,坐在他身旁的男生朝他递出一瓶乌龙茶。塑料水瓶刚好挡住了通往对面的视线,野梅只能看见对方削瘦的下巴。
  “还有很久吗?”对方问。
  在挪开乌龙茶之前,野梅从自己乱七八糟的记忆库里找到了与这条声线匹配的人物。
  “应该快了。”乌龙茶在他手心里转了一圈,夏油杰的脸暴露在空气中。
  虽然都坐着,但野梅又发现对方比自己要高出大半个头,仿佛随便偶遇一个青少年,都会衬托出自己的矮小一样。
  当然这不是大多数,只是现在他的想法有些偏激。
  野梅的眼神一直停留在空气上几寸,看着有几分渗人。
  在夏油杰的眼里,他旁若无人地发呆了几分钟,才缓过神来。
  前台护士叫道:“12号加茂先生,请到3号诊室。”
  “12号加茂先生,请到3号诊室。”
  野梅猛地站了起来,他走了两步又想起来先前在和别人说话,于是又往回走了。
  “你等会儿等等我。”
  他到底要说什么呢?野梅想不起来。他决定先去看诊,也许出来之后就能想起来了。
  每个月的复查都没什么区别。野梅听见医生说了些听不懂的术语,对方又告诉他:“这种剂量都压不住的话,就得换药了。”
  野梅重重地点点头,他不是医生,不了解自己的病情,所以医生说什么他都会听。换了药品也只是继续吃药,和以往都没什么区别。
  在药方处缴费后,野梅重新回到了等候室。夏油杰消失不见了,很有可能是叫到他的号了。
  野梅在坐席的角落里等待着,过了十几分钟,他看见对方从内分泌科的诊室里出来了。
  面对野梅那有些笔直的目光,夏油杰解释道:“我有些激素失调。”
  这话刚玩,野梅便从座位上起身了,他的衣角勾住了椅子上的一根铁丝,直接把椅子拉得往上跑。这个动作太突然了,甚至吓了旁人一跳。夏油杰对路人露出了抱歉的眼神,走到了另外一端。
  野梅仿佛没发现这回事,他往楼梯口走去。走下半截楼梯,又想到自己好像忘了喊人。好在他回头一看,夏油杰正稳稳地跟在他身后。
  他起起伏伏的情绪终于在此时落到了平地,野梅慢慢地说:“我请你吃东西。”
  夏油杰说:“可惜桐生今天不在。”
  野梅回忆起请自己吃的限定芒芒炼乳冰和芝士蛋糕的桐生同学,他想不起来对方的脸,只记得在舌尖弥漫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他想也未想,“那你打包给他。”
  第49章
  东京最近在闹鼠患。这些不知为何聚集在一起的老鼠们, 对居民们的生活造成了十分恶劣的影响。
  夏油杰看见工人们正在清理下水道的虫蚁们。井盖附近围着“禁止入内”的告示牌,工人们将杀虫气体冲入下水井, 没一会儿,蟑螂老鼠们一涌而出,但挣扎了没两下就不再动作了。垃圾处理车收拾着这些残缺的动物,这项工程从早上八点持续到下午四点,处理车会将这些生物尸体统一消灭。
  人们都离排污井远远的,生怕自己嗅到有毒气体、踩到这些生物们的尸体。
  野梅的脚步很轻, 仿佛找不到正确的落脚点,很难理解他的目的地到底在哪里。走在人群中的时候,他的眼神看来有些畏缩,似乎是不敢对视他人的目光。然而,许多人总是下意识地将眼神投射到他的身上, 尽管多是无意之举。
  端正到罕见的五官,皮肤白得几乎能够发光。2000~2003引发“千年~”话题的美少年美少女们, 几乎都有着这样明显的特征。但这些话题人物显而易见地意识到了自己的美貌能为自己带来什么,所以每每出现,媒体都会以此作为卖点。
  但野梅是被贫穷裹挟的人。
  杰观察着他的变化,最显而易见的是服饰的变化。以前他总是穿着布料细腻轻薄的和服, 和服上的花纹甚至不是普通的机工制造。但他现在, 穿的却是明显洗过许多次的短袖和牛仔裤, 膝盖处的缝隙里藏着摩擦的印记。
  走着走着,加茂野梅突然停下了脚步。杰发现他正停留在一片巨大的橱窗旁, 橱窗里摆放着数具穿着新衣的人台。杰本以为他在观看人台所穿的高档和服,可往前走了一步,他才发现野梅竟然是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发呆。
  杰数了一下,一路上野梅一共发了三次呆, 他迷惘呆滞的次数和时间越来越多,很难不让人将他的情况和精神科联系起来。
  杰是亲眼看到对方进了精神科诊室的,他对今天当诊的医生山崎也有所了解,毕竟妈妈就在这里工作。
  每每轮到休息日,双叶便会窝在家里一动不动。她说,虽然工作并没有想象中的繁忙,但是要成日成日面对那些枯槁、疯狂的面容,整夜整夜聆听那惨烈、孤独的哭嚎,她的精神就像是走在无援的钢丝之上。
  精神障碍患者。
  有些人称他们是社会的毒瘤。
  无法正常地融入经济社会之中,只会为他们的家庭、朋友、邻居,甚至陌生人,带来心碎般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