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盛人耸了耸肩膀,“父亲倒是不相信这回事呢。啊,请跟我来吧,让你浪费时间了,这里的景色也称不上是怡人。”
  万松医师亲切地笑了笑,“请不必挂怀,这里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盛人将这些挂入了客套话之中,他领着这位医师前往西北方的宅邸,那座宅子里住着家里最小的孩子,野梅。前不久,他失去了父母,只有他在人为的灾祸中幸存了下来。
  盛人下意识地用手指搔着手心,当他寻着血迹看向石井内部的时候,他确实只看了一具尸体。可当炉膛里燃起熊熊的烈火时,里面却传来了哭声。
  野梅活过来了。
  但活过来的真的是他的侄子——加茂野梅吗?
  盛人不知道父亲(家主大人)为何没有直截了当地镇压它,只是将它关在原先的宅邸中,现在甚至派医师去看望它,难不成是因为思念无辜死去的女儿?
  盛人无法理解,他只道医师有些可怜。从外表看,文雅的医师恐怕还未知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这位医师是父亲从术师医局请来的,是空灯医师的弟子,与师傅相似的,他们的额头上都有对自己开颅研究的痕迹,一条细细的缝合线贯穿了皮肤,在白皙的皮肤上制造出了可怕的伤痕。
  宅邸前的池塘上飘满了落叶与腐花,看起来已经许久无人整理。盛人停下了脚步,告诉万松,“因为特别的原因,屋中设置了四重结界,请闭上眼睛,心中默念先前我所说的咒术。”
  万松点了点头以作回应,他走进了大门,却没有像他刚才答应盛人那样阖上双目。额上的丝线有意识地活动着,“万松”用手抚了抚,将真正的万松的灵魂捏碎了。
  通过不断更换身体来延续生命的咒术师——羂索欣赏般地打量着屋中的四重结界,几乎是他记忆里的温柔的改版。它的原版是在封印物外套娃似地进行多重封印,每解开一道封印,就需要献祭一条生命。
  这是他夺取“加茂宪伦”后研究的咒术,没想到以这样的改编版本出现在他面前。咒力的构造很粗糙,恐怕没有在上面太过用心,本意是用来封印不可祓除,或是无法祓除的咒灵,如今竟然拿来封印一个人类吗?
  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羂索用手指拨弄着咒力,从外到内的四重结界被一层层地打开,宛如剥开洋葱的表皮,挖出它的内心。打开封印的结界后,他在一间狭窄的房间里看到了加茂家主口中所说的那个需要治疗的孩子。
  从表面上来看,最严重的应该是烧伤,根据之前的护理记录,患者连续几日内都在补充缺失的水分与电解质。羂索能够听见一些簌簌的声响,像是人体在外壳里移动的声音。而这阵声音正是从眼前的患者身上传出来的。
  屋内有些暗,是因为房间并不面向南方的原因。羂索拉了下吊灯的拉绳,通过朴素的白光,孩子藏在黑发下的脸终于裸-露在他的视野里。黑黢黢的外壳里,一只红色的眼睛不受控制地转动着。以羂索的视角来看,对方似乎马上要像蛇那样,从褪去的蛇皮里钻出来了。
  “我是万松,”他故意当着对方的面解下了白色的医疗箱,“是应家主的命令前来的。”羂索对眼前的孩子没什么印象,不过也是,他上一次占据加茂家的时候,还是明治时期,如今时代的车轮都已经跑了好几圈,再加上没有什么突出的小辈,羂索对这些普通的孩子们没印象也在情理之中。
  “你是叫野梅,对吧。”
  野梅的嘴唇蠕动着,声音轻微。这时候,一种阴冷的感觉通过墙壁慢慢渗进了房间之中。两团灰暗的影子在地面上缓缓成形,捏造出了人类的形状。
  羂索什么都没有看到,但他依然感受到了一种黑暗的力量。只因为打开了结界,所以才将别的东西放进来了吗?
  这并非咒灵。羂索当下判断道,不过所有非人的生物最后都殊途同归,都是由特别的能量构成的物体。他挥了挥手,这些东西被他的咒力打散了,像燕子一样飞到了屋檐之上。
  随意驱散了外在之物后,羂索便默默低头整理着医箱内的东西。他所饰演的万松,似乎不太擅长直接面对其他人的视线,是个文弱又害羞的角色。
  第9章
  回到过去依凭过的家族,羂索的心情还算是不错。当他闲庭散步时,竟然遇到了自己作为“加茂宪伦”时的仆从。活了百余年、不仅白发苍苍,连皮肤都褶皱在一起的男仆,正慢悠悠地在曲折的连廊里走着。他的眼珠浑浊不堪,泛着一种老气的黄色,很难想象,他竟然已经活了将近一百四十年了。
  羂索的眼神从男仆的身上飘过,对方也发现了他。穿着朴素、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的外来医师,怎么看都无法引人注目。可男仆却像是认出了他,一路小跑过来,颤巍巍地说:“宪伦老爷,您来啦——”
  羂索吃惊于对方的头脑似乎仍然在百年之前漫游,周遭并无人气,他便随意地应和着,“四乃,在做什么呢。”
  四乃显得毕恭毕敬,“老爷,我正要将素美夫人的事会报给您呢。”
  素美,羂索想起来了,是那个他拿来制作咒胎九相图的女人啊。他微微地笑着,让四乃离开了。果然,人老了,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没有他人的约束,羂索可以说的上是自在。只是庭院中颇为冷清,明明是春夏交际之际,却了无生气。
  这都是从住在这里的一家人死去开始的。
  羂索用余下的眼神望了望正蹲坐在水塘边的孩子,他被烧伤的表皮果然像蛇蜕一样被遗弃了。就像现任家主委托前说的那样,不能单纯地将其当成是人类。
  确实,那也并非人类的姿态。若要用什么来比拟的话,就像是一个装着不同树叶的玻璃瓶。虽然都被统称为树叶,但它们来自哪里,又有着什么样的习性,相同点虽有,但共同点也更多。
  味道很复杂呢。
  抛弃了患者,游荡在这仍然散发着血腥气味的房屋中的医师,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显然被阅读过的书籍。这正是野梅先前读过的《卑弥呼的房间》,书签正夹在p211,首行小字写道:如果你先入为主,将永远无法窥见神的全貌。
  他粗粗阅览了几页,将这一章节读完了。想起表面上的治疗还剩一些,羂索站在厅中喊了一声,“野梅。”
  加茂野梅不会作出回应。
  就在刚才,他独自离开了。
  ……
  ……
  悟被家主禁足了。
  原因是他假借着家里的关系,去警视厅里“捣乱了”。警视厅的长官和五条松风一对账,发现压根就是悟自己的想法,以至于在生日前夕,他不被允许离开家。
  悟当然不接受。他向来是个会闹的、过分活泼(政江语)的孩子。面对下达此命令的五条松风,他在当夜跑出了家门。
  现在这个世道,只要有钱哪里都可以去。只不过,八岁的悟忘记了,八岁对绝大部分人来说都太小了,就算是书吧,店长也会好心地过来询问他是否和家里人走散了。
  啊,怎么这么烦呢。
  悟在街道上独自游玩着,买了些零食,但味道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仔细想来,他也无处可去,是因为没有多少认识的人吗?
  当他走到电话亭的时候,死去的记忆又开始回笼了。对了,周末已经结束了,也就不用再去教会了。
  悟投下了一枚五百元硬币,拨通了野梅家的电话。这次倒不是无人接听,只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模糊,悟隐约听见稀碎的拖曳声。
  “加茂野梅,你怎么敢不接我电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悟还在咀嚼便利店里买来的巧克力棒。加入了榛子和葡萄干的超热量爆炸巧克力棒,一根下去就几乎顶晚饭的量了。
  加茂野梅的声音很粗糙,像是正处于感冒期。悟自生下来起就身体健康,平日里就连小病都是绕着他走的,所以他只是粗略地想象了一下对方可怜的模样,说不定是裹着被子接听的。
  对方呜呜了两声,像是后知后觉地感到抱歉。
  此时此刻,座机并没有人接听。
  悟的头脑稍微卡壳了一下,他总觉得自己似乎没什么想说的了,难不成说他那对奇怪父母和奇怪教派的事?说了对方也不懂,谁让野梅看起来便不太聪明。
  从天空的最东想到天空的最西,悟终于想到了合适的说辞。
  “堇子说过两天要聚会,来的时候不要喊上你爸爸,知道没?”他现在一回忆起加茂秀介的面容,便觉得“人面兽心”这个词汇是最适合形容他的,明明长得文质彬彬,心却没有表面上那么明亮。
  远在家中的堇子正在默默思考着什么,这个提议,其实是三天之前的事情了。
  哪怕悟的邀请方式如此的无理,加茂野梅还是含糊地回答了一声“嗯……”。
  这毫无营养的交流又持续了一两分钟,电话亭外传来了喇叭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附近,驾驶座上的人探出车窗,脸上摆着无能为力的表情。